老丑
1似乎,喜愛美食,是我們這個年代的標志。
周圍愛吃的朋友很多,許多本不愛吃的,也發(fā)著美食相關的狀態(tài),逐漸愿意把自己包裝成吃貨。
而提起“吃貨”這兩個字,我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陸卿卿這個名字。
2007年夏天,我第一次結識陸卿卿,是在淮河路步行街上的美食城,我是服務生她是顧客。當時我還在大學念書,缺錢的日子,便常來這里做些小時工。
我經(jīng)常打工的這家店,做的是“關東煮”的生意,老板臺灣人,嗲嗲的腔調(diào),年齡大不了我?guī)讱q,我卻喜歡開玩笑,叫他穆大叔。
美食城的客流量極其大,少女居多。這些人在外面逛街逛累了,總會想到來這里歇歇腳,填填肚子。每天需要招待的顧客極多,我對陸卿卿印象深刻,是因為她也叫我老板穆大叔,和我的叫法一樣。
“穆大叔,穆大叔……”第一次她來,幾乎是蹦蹦跶跶來到我跟前的,沒抬頭瞧我一眼,直接沖著鍋里的一堆丸子大喊:“我要點了哈,記好了大叔。給我來這個、這個、這個,還有一串這個……”
見手指對著丸子們指來指去,我笑了笑問她:“還需要別的嗎?”
聽到聲音不對,她抬頭朝我看看,愣了一下說:“哦?我走錯了么,還是換老板了?”
我告訴她沒有走錯,穆大叔有事出去,我是新來的幫手。
她沖我友好地示意了一下,接著直言不諱,抱怨起別家的“關東煮”有多不地道,丸子摻假、湯頭不純等等。
吃完以后,她留下一些成人自考的復習材料,讓我轉交給穆大叔。
原來他們本來認識,只是我初來乍到,不清楚情況。怪不得每次我叫穆大叔的時候,他總讓我換一個稱呼。因為這個稱呼,可以讓他心跳加速。
轉眼過去兩個禮拜,陸卿卿還沒光顧小店,穆大叔著急地問我:“她臨走的時候,沒說些別的?”
我使勁搖搖頭,自信地用英語告訴他:“Eleven!翻譯成中文是:你這是第十一遍問我?!?/p>
當他想第十二次問我的時候,陸卿卿拎著一大包東西,興沖沖地沖這邊跑來,頭上的馬尾辮左右直擺。
我示意一下穆大叔,之后閃到一旁,偷偷看兩人談話。
陸卿卿依舊和往常一樣,先打聲招呼,而后“這個那個”地開始點餐。不過穆大叔招待她的方式,和我完全不同,陸卿卿用手一個,他這邊嘴里叨咕一個。
比如,陸卿卿說我要這個,他嘴里跟著告訴她:“哦,一串貢丸?!彼终f我點那個,他跟著說:“嗯,鱈魚卷。”他似乎在顯擺自己的嫻熟,又似乎不是。
她點完,穆大叔從鍋里一連撈出來好幾串,說道:“你嘗嘗這個哈,新鮮的蟹黃丸,嗯,還有這個黃金球也很好吃……”
“夠了,夠了,再多了我吃不完?!标懬淝渑d奮得直跺腳。
盛完丸子,澆上湯汁,拌上辣醬,一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露出真面目。
耐不住誘惑的陸卿卿和上次一樣,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便吃。不過這次她咀嚼的節(jié)奏,遠比上次慢許多。穆大叔脫掉圍裙,把店交給我,坐過去陪她一起。
2盯著她吃完,穆大叔帶回瓷碗,擺放好她給的東西,目送她離開。
陸卿卿也時不時回頭,示意自己走了,讓他別送。等穆大叔回過神,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叔,可以?。“磁_灣話怎么講,大叔把正妹?”
他翻了我一眼,找了面墻倚著跟我說:“把又怎樣?不把又怎樣,反正——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啦?!?/p>
我問他為什么不可能。他告訴我,陸卿卿是高才生,她自然希望找一個有學歷的男朋友,所以他才拼命地復習忙自考,怪只怪自考寬進嚴出,雖說入學不用考試,但若想拿到畢業(yè)證,必須一門一門地不斷考試。
他還說,別看有兩科蒙混過關,可憑他初中的資歷,接下去的考試簡直天方夜譚,所以一定沒戲。
我安慰他說,其實沒必要特意去考的,各有各的優(yōu)點,各有各的活法,說不定姑娘更看重的,偏偏是你的廚藝。
他嘆了嘆氣,朝我苦苦一笑,一句話沒說。
2008年春天,北京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舉辦奧運會,我們這邊大學生因為抵制某國外支持分裂勢力的集團,鬧得群情激憤,甚至發(fā)生過激事件。
為了不再惹出事端,各大學校決定封校,學生沒得到系主任以上領導的批準,不得離校。那段時間,我就沒再出去找兼職,也沒聯(lián)系穆大叔。
3差不多六七月份,暑假時分我再出來活動,走遍整個美食城,竟尋不見穆大叔的蹤影?!瓣P東煮”的招牌,不知何時,已被“肥西老母雞”的方匾取代。
試著撥通他的手機,他才告訴我說,他五月份就搬出來了,現(xiàn)在在屯溪路南面,自己單獨開起一家店面。我問他缺人手不,他跟我說想來就來。
結果當天,我從步行街打車過去,花了將近20塊錢,關門前干了仨小時的活,才掙40塊錢。
見我如此直爽,打烊以后穆大叔決定請我吃飯。吃飯的地方,是某大學的食堂,走路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簡單點了三菜一湯,我倆坐下來談談近況。聊著聊著,我問他陸卿卿怎么沒跟他在一起。猶豫了半天,他說他已經(jīng)跟她分手了。再問他怎么分的,他答不出半個字。
轉眼過去三五天,發(fā)現(xiàn)他每天中午都要出去一個多鐘頭,我問他去做什么,他說回步行街的老店看看。
我說,那地方不早兌給別人了嗎。他說,他想看看陸卿卿。
我說,你倆不是早已經(jīng)分手了么。他說,他有一個科目,一年連考了四次全沒過,那可不就意味著分手么。
我剛想問他,陸卿卿是什么態(tài)度的時候,他已經(jīng)轉身離開,叫我不要再提起此事。
4再次遇到陸卿卿,大約是2009年春節(jié)前后,我正在北京幫著老師做項目,她也是。
由于穆大叔的緣故,看見她我本想扭頭躲開,誰知她搶先一步,幾步竄到我眼前叫住我,步伐和當年一樣。
過去三年光景,她竟一點沒變,兩三句問候寒暄之后便切入正題:“穆大叔,你之后還找過他沒?”
我說:“他換店面以后我找過他,干了一個暑假,后來再也沒見了?!?/p>
“店面?換什么店面?”她突然很詫異地問我。
“你不知道么,從美食城搬出來,他又開了一家,好像離你們學校不遠。”我說。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彼贿厯u頭,一邊嘴里默念。
是啊,她怎么會知道。聊來聊去,她甚至連自己和穆大叔交往、分手都不曉得。所有的一切,全是穆大叔的所謂推斷和臆想。
或許因為膽子小,穆大叔默默地戀著,一直沒敢向陸卿卿要她的電話。可是,每份復習材料上,第一頁和最后一頁明明用紅筆寫著:卿卿本尊手機,24小時開通——139****6537。
或許覺得自己配不上,穆大叔拼命努力,想考完文憑,再撥通過去告訴卿卿??墒顷懬淝鋸念^到尾沒嫌棄過他,看他蹩腳地復習,她反倒次次勸他說:大叔,煮魚丸的人生,要比某些人模狗樣坐在辦公室里敲鍵盤炫酷許多。
或許穆大叔執(zhí)著地把正話當成反話聽,認為考不過去,沒臉面對卿卿,索性不告而別,搬出美食城。
可是他一走了之,卻留下陸卿卿一個人,時不時去步行街,挨家挨戶地慢慢搜尋。
難道穆大叔搬過來以后,每天中午去步行街,是后悔當初的決定了嗎?那為什么見到卿卿,明明知道她在找你,卻躲在背后,連聲招呼也不打?
5現(xiàn)在想想,即便當初還是個涉世未深小毛孩的我,談情說愛的事情,也比他看得通透。
聽她前前后后講完,我抱著幻想問她:“你還會回去找穆大叔么?”
苦笑了一番,她說:“三年前,一定回去;三年后,我不會了?!?/p>
問她為何,她說,找一個男人,會讓一個女人心灰意冷,接著麻木,最后蒼老。其實最可怕的,不是找的途中,而是事后當她知道,自己一路找,對方一路躲;不論什么苦衷,都不值得原諒。
愛不是永恒,愛即是當下。不論什么原因,既然你沒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xiàn),那么以后,你永遠不需要出現(xiàn)了。
就好像穆大叔本為她著想,希望她可以過得幸福。可他不懂,她當下的幸福,不過是他的廚師帽,以及兩塊五一串的關東煮。
就好像情人節(jié)的晚上,男孩希望早點攢夠首付,所以奉命加班。可他不懂,女孩想要的,是紀念的日子,可以與往常有一點點不一樣;歲月很長,慢慢過不急的,所以她更希望彼此一起擔當。
就好像圣誕節(jié)前夜,吉姆為了送妻子一套發(fā)梳,賣掉了祖?zhèn)鞯慕鸨?而德拉為了給丈夫買一條白金表鏈,則賣掉了自己的長發(fā)。
他們盡為彼此舍棄了最寶貴的東西,心思是好,愛也厚重,而得來的梳子和表鏈,卻變得毫無用處,遠不如當初的秀發(fā)和手表。
不是每一件事情,以深愛對方、替對方著想的名義,都可以變得偉大而有意義。關鍵我們想到的,必須是對方真正想要的。
不然,真不必永遠替對方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