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剛

印尼的樹

熱帶雨林里

河道網(wǎng)布

根葉糾葛

一棵長了幾百年的樹

站著站著

轟然倒下

歲末燈下

北歸的朋友說起

印尼海島上的所見

我們聽著

仿佛正有巨響

應(yīng)聲而起

大雪

說起雪

你我因久違而陌生了的交談

融成水的透明與活絡(luò)

幾只麻雀落上窗欄

仿佛在聽

又像是在聽爐火畢剝

停留，凝神，又飛走

大雪籠罩

炭火白了爐子

雪，白上你我的額頭

你的光

像北方冬日的樹

或者被犁鏵翻開的深色土地

從年少起

就迷戀幽深斑駁的樹林

時(shí)光從午后走向黃昏

愈發(fā)暗沉頂著灰白傘蓋的蘑菇

從腳下奇跡般長起

一本多年前未讀完的書

一本多年前的書

書簽夾在某一頁

像一杯隔夜的茶

多么希望書簽夾在另外某一頁

如果多年前就有此胃口和覺悟

書簽又該夾在哪一頁

也許能夠丟開拿起另一本

還是起身

向我南望已久的大山行進(jìn)

途經(jīng)白樺林

火車經(jīng)過一片白樺林

秋日的晴空做著藍(lán)色高闊的夢(mèng)

默許甚至贊賞這向上

頎長的想望

越來越濃的秋意里

白樺的身體日漸疏朗

越發(fā)白得溫和

紳士一樣謙靜地站立

隔著窗我們對(duì)視

疾行的火車

留下我的想望在這塊土地

時(shí)差

當(dāng)夕陽的手掌撫摩你的長發(fā)

和走向菜場(chǎng)的背影

這里已黯了下來

提早來臨的夜晚讓我預(yù)知

你將面對(duì)的黑

那同樣面目不清的

無數(shù)的黑

不知你是怎樣側(cè)身走過

清早，當(dāng)我在晨光中醒來

你還被包圍在黑的最深處

愿你的睡眠和夢(mèng)

安穩(wěn)地載你抵達(dá)

鳥兒啄開光亮的岸邊

或者就讓我

包裹你

以另一種黑暗傾覆你

我們的秋天

火車奔馳在鋪了金的窗外

我的眼睛被點(diǎn)燃

千里之外的廚房

你同樣張望著窗外

探出的身體傾斜在夕陽

優(yōu)美的曲線上

你的手沒有絲毫停歇

你和著比平常更多的面

纖弱的身體滋長出金色的力

黃昏仆倒在你的腳下

這是最后的黑夜

你手里的面團(tuán)在發(fā)光

金色越過夜晚沖向黎明

盡頭是你我閃耀的秋天

四月，再登幕府山

一一和雷默

四月再次登臨。和我們一樣

選擇一條更為幽僻的小路上山

四月的路側(cè)，墳冢和新綠堆疊叢生

槐花以濃郁的白色完成哀悼

四月的黑喜鵲早在枝頭嘹望，傾聽

午后的陽光，藏身于光影中暗暗襲來的風(fēng)

當(dāng)柏油馬路誘惑我們下山，四月的山路

只走了一半。另一半的春天隱在更深的山中

冬夜之火

讀特朗斯特羅默

壁爐里跳動(dòng)著慈祥的焰

一支晚年的筆

奔向分行的詞句

窗外大雪便飛舞起來

走向黃昏的腳印

一如滿天的星子

在身后放射出光亮

整個(gè)世界因之

而圣潔

一首詩能為大地增重多少？

沉默的照耀歸于靜穆

后半夜的火在檐頭的冰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