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菩薩

春天又來了

葉子暖了

她脫掉了高帽和鞋，說

日子難熬啊

他陰陽頭，捶打腰眼，說

日子難熬啊

抱在一起，躺著

交換一絲一絲的疏軟和體溫

頭抵著頭

手摟著腰：

苦啊

悲憫的星光如清涼的菩薩

照土坯房

照大悲傷，也照小幸福

李小暖說

天上若是給你掉個餡餅

地上可能

給你挖了一個陷阱

得匹配

得對等

能量的守衡

讓人黯然神傷

我們明知

不斷追求美的渴求的事物

多么危險

卻總控制不住

讓自己飛蛾一樣撲火

這世界，最好的是人心

最惡的，也是人心。

四個人的下午

忽然記起，一個女孩

在六年前的出租屋，我的隔壁

門前站著，敲，咚咚，噔噔

一個下午

昏黃的光線煎熬而又漫長

如炒鍋煎煮小黃魚。

數(shù)次探頭，看到她馬尾辮的油亮

“我知道你在里邊！” 有時她發(fā)出呼喊

而里邊的兩個人一聲不吭

忽然想起她，是想起

她的傷心、絕望和堅持

是基于

多美好的一份情感的

不死心和期望

喧嘩

那是我給你的傷害

它們像波浪

它們更像少年不更事的悔恨

一波高似一波，在這個越走越深的塵世里

我還未全被淹沒。

我曾給你的，時間會加倍還給我。

我聽著潮聲，它們慢慢喧嘩

震耳欲聾

如果還能回去

我們心靈的故地，我愿意

把我還給你。

午后

我們相擁躺著

不知不覺睡著了

陽光照在我們的肌膚上

像黃金，像跳躍著的銀子

它們慢慢消失

像沙粒，像人生的溫暖與微涼

像水的跳躍

像水融入啞然無聲的水中

我們終究要分開

像水，不濺起一滴水花

但薄窗紗似的暖和，這個午后之后

在我們的心中存留下來了

理發(fā)師

那個理發(fā)師

現(xiàn)在不知怎樣了

少年時的一個

理發(fā)師。屋里有爐火

紅通通的

有昏昏欲睡的燈光

忽然，兩個警察推門

像冬夜的一陣冷風

“得讓人家把發(fā)理完”

兩個警察

掏出一副手銬

理發(fā)師一言不發(fā)

他知道他們?yōu)槭裁磥恚却麄?/p>

應已久。他沉默地為我理發(fā)

耐心、細致

偶爾忍不住顫動的手指

像屋檐上，落進光影里的

一株冷冷的枯草

靠近

有鮮美之物

不可過分靠近。

有璀璨之物

不可過分靠近。

可傾心愛戀之物

不可過分靠近。

可拋棄其他，只迷戀它之物

不可真正靠近。

它們是祭壇上的紅寶石

適合讓某些人默然、啞然。

三峽大壩旁

屈原祠不再

詩人毛子兄說，他還記得

孩童時，走在江邊

有江豬子此起彼伏地追逐

時而躍出水面

像滿懷興奮的

油亮頑皮的小男孩小女孩。

江豬子，形同白鰭豚

只是色黑

魚越來越少，好多年沒看到它們了

他的語調，仿佛是在長久地呼喚

危亡的江豬子：春天，兩岸花盛開時

它們要逆流穿過西陵峽

穿過巫峽

穿過瞿塘峽

萬里，到奉節(jié)，清澈的源頭產(chǎn)卵。

它們，前仆后繼地撞死在

突然矗立

無法逾越的水泥上

清道夫

你信不信，一條魚在臨死前

慢慢浮起，搖動尾巴，轉身

看了我一眼？

眼神溫暖

像魚有微笑眷戀的人臉，看一個熟人？

在此之前，它從未對我

表示徹底的信任，剛買回時

它會猛烈橫沖亂撞

它叫清道夫，一生

黑而丑

賣魚的人說

它不能算作魚。

夏夜

相比于一夜間死去的七尾魚

草們是幸福的

風吹過來

清涼而沉穩(wěn)

相對于瞬息流變的萬物

我們的生死

多么不值一提

渡船向普陀

搖搖晃晃地接近你

海浪給了我浮力

翠色和山石

都是一種象征

我們的影子

越過午后的欄桿，彎彎曲曲地

落在黃濁的水面上

普陀山

幸福的一眼投給你，

菩薩。

苦痛的一眼投給你，

菩薩。

這些年經(jīng)歷的一切

都從心底捧出

陳列在你面前

熠熠生輝的寶石

歌吟吹過它們。

韓家小院里的日妓

暖和的陽光里，穿著故鄉(xiāng)的和服

蕩著秋千

你們?yōu)槭裁闯鄾龅母瑁?/p>

韓家小院里，蝴蝶蹁躚起舞

春草已綠，露珠瑩潤欲滴

你們?yōu)槭裁闯鄾龅母瑁?/p>

橡膠鞋輕輕地摩擦著地面

你們在這千年億年，從不屬于你們的土地上

走來走去為什么唱著凄涼的歌？

和那些整日不能起身、漸漸骨瘦似柴的中國慰安婦相比

跟那些凄慘地死去的婦人相比

你們是幸運的，你們接待的

只是日本軍官。然而，你們唱著凄涼的歌

半個多世紀后，一位叫孫賜芹的老人

仍然憶起，盂縣城，那包裹在陽光中的小院

那些年輕的日本女人

他至今還能完整地唱出

她們唱著的歌

劉連仁

獵人，在洞穴中

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頭頂白雪的雪豹？

灰色皮毛的餓狼？

還是身體笨拙的熊瞎子？

是一個目光呆滯、不能講話的人。

山東勞工劉連仁，1945年7月

由北海道昭和礦業(yè)所逃出

十三年，掘野菜、飲雪水

吃野生動物、死鼠腐鳥

同逃者3人，陸續(xù)被抓回

他躲進深山。在意識機能還未損毀之前

遠方的父母、妻子、兒女，看不見的故鄉(xiāng)

一定冰雪一樣

咬嚼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