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壽《濠樂圖》之真?zhèn)伪?/h1>
2015-09-28 02:22:16黃鼎
文物鑒定與鑒賞 2015年4期
黃鼎
書畫造假，古今不絕如縷。當今，依托國內(nèi)藝術品市場的繁榮與高科技手段的應用，書畫作偽之風已經(jīng)進入到一個“鼎盛”的歷史時期。特別容易魚目混珠的，是一些參用母本真跡，以克隆方式炮制出來的高仿真贗品。本文以近期分別投拍于國內(nèi)兩家拍賣行中的兩件同署名“壽者”（潘天壽）的《濠樂圖》為例，從書畫鑒定的主要依據(jù)及輔助依據(jù)進行比較分析，辨其真?zhèn)?。并兼及潘天壽書畫作品鑒定依據(jù)的一些要點，期望能在“明美丑”“辨真?zhèn)巍钡幕A上以正視聽。
兩幅《濠樂圖》的相關信息如表1所示。
比較二圖，《濠樂圖》（B）中題款較《濠樂圖》（A）多“指墨”二字。按潘天壽的題款習慣可知，《濠樂圖》（B）系以指墨畫就，《濠樂圖》（A）以毛筆畫就，二者在作畫形式上有所區(qū)別?；诖?，我們只能通過名家書畫鑒定的工作原理以筆墨、造型和其他一些輔助依據(jù)對兩幅圖進行比較與真?zhèn)伪鎰e。
一、筆墨
書畫鑒定的首要依據(jù)是筆墨。潘天壽作品筆墨技巧的精能，使今天人們在鑒定其畫作上有較其他畫家更具體和更易把握的標準。潘天壽的筆墨講求法度、注重品格，精微之處的起承轉合與用筆輕重緩急的節(jié)奏變化揮灑自如，是作偽者很難仿效到位的。潘天壽的毛筆畫作，多選用硬毫堅質(zhì)的山馬毛筆，用筆方圓兼施，筆墨勢沉力健。畫中常見有若干側鋒逆筆的勾畫，必見一種接近刀刻效果的老辣、犀利之線。潘天壽的指墨畫，承接于清代畫家高其佩并有個人突破，所畫多以食指為主，兼用小指與大指，筆線形成一種毛澀、沉厚、綿長之狀，“以凝重生辣見長，為筆墨所難到”，兼之墨活趣佳，因而絕少指畫時易顯露的線短、墨浮、氣迂之弊端。值得注意的是，潘天壽的指墨畫也是必用毛筆題款的，其書法筆墨的考察也是鑒定的重要內(nèi)容。
《濠樂圖》（A）畫于表面較粗糙的偏熟性皮紙上。畫中表現(xiàn)鱖魚的筆線的醇厚、生挺感與力度稍遜，并未達到潘天壽傳世真跡毛筆畫“力能扛鼎”的高度，線條和墨點（塊）的韻致不足，透露出平、板、結與輕浮之相；圖上不多的勾線更顯得倉促，不沉穩(wěn)，魚頭處似是而非的側鋒逆勢筆線更大失水準；整體的節(jié)奏變化偏少，彼此之間的銜接也不理想。筆墨尚欠修煉。畫中非但不見犀利老辣的“神來之筆”，幾乎所有筆墨都不嚴謹，欠缺修煉，出現(xiàn)了不自如、帶有習氣甚至品位低劣之處。題于畫中右上方的三個隸書大字與五列行書小字，筆墨要略勝于畫，但細品也同樣存在視感單薄、筆力偏弱、筆勢遲緩與節(jié)奏變化反常的癥結。故僅憑筆墨依據(jù)，《濠樂圖》（A）為潘天壽之親筆已是大有可疑。
《濠樂圖》（B）畫于安徽產(chǎn)紙質(zhì)較好的經(jīng)過后期加工的半生熟質(zhì)地凈皮宣上。同是表現(xiàn)鱖魚的筆線，作者以手指代筆便畫出一副既虛靈灑脫又深沉老辣的超然做派。圖中勾畫起筆穩(wěn)健、轉筆婉約、接筆妥帖，斷筆勢連，住筆氣留；魚眼之生動，魚鰭與魚尾之動勢彰顯，堪稱妙筆生花。與《濠樂圖》（A）涇渭分明，有天壤之別。再對應比較畫大鱖魚魚身上的大小斑點，兩者的用墨手法都介乎于漬墨或破墨之間，但《濠樂圖》（B）比前者要蒼茫醇厚得多，且墨中見筆，趣韻突出?！跺穲D》（B）中簡筆勾畫的三條小魚，雖著墨無多，亦可見畫者以小指作線的精妙絕倫程度。題款中，“濠樂圖”三個隸書與后面的十多個行書，字字筋骨內(nèi)蘊，線線沉浸入紙，款字與指墨畫相映成趣，是潘天壽題畫書法較為典型的風格，藝術質(zhì)量也相當。
二、造型
書畫作品的造型，通常能深刻地反映出作者的審美習慣和用筆習慣，因此在書畫鑒定中也應作為主要依據(jù)。潘天壽的毛筆畫和指墨畫作品的造型標準，也反映了他的這些個性特征和藝術高度異于常人。通過對潘天壽傳世真跡的比較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畫家長期兼擅毛筆畫和指墨畫兩個不同工具材料與創(chuàng)作手法的畫種，對他的造型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識者以為，潘天壽有意識地將毛筆畫和指墨畫因為工具材料的差異而產(chǎn)生的特殊造型效果，作了兼容互補。簡單地說，是潘天壽的毛筆畫造型兼收了指墨畫的固有優(yōu)勢，竭力使毛筆畫的造型偏向生澀、鈍拙；反之，他的指墨畫造型并蓄了毛筆畫的長處，也盡力讓指墨畫的造型圓婉、靈活。在潘天壽不同工具材料創(chuàng)作的兩種畫中，造型主觀、客觀并蓄，形神俱佳。其形象特征奇峭、冷峻，畫面組織構成完美，點、線、面的處理對比強烈，各局部構成之間必有內(nèi)在關連性，具有現(xiàn)代設計理念特征，很難再做進一步的變動、更改，這種強烈的形式感也體現(xiàn)了他的審美習慣。
在《濠樂圖》中，（A）與（B）所畫的鱖魚形象相近，但細看并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的差別：前者細微處的形有生硬造作之嫌，其筆畫一到轉折與銜接處，就有些欠婉約與自如；再如魚頭部出現(xiàn)的三四處斷筆，由于其形、勢的松散狀態(tài)，局部結構就含混不清；自魚頭到魚背上或大或小、或偏方或偏圓的斑點形狀很無序，與魚身內(nèi)外輪廓線的組合、搭配不盡妥帖，整條魚宛若是沒有體積感的一平面；在魚身上下的魚鰭和魚尾的形狀、位置，尤其是魚背部成扇架形的魚鰭，已經(jīng)脫離原本的結構。此外，造型的大小、取勢與編排位置、畫面的空間分隔等，在整體的章法結構上也不盡充實完美。相較而言，畫中題款的書法在造型上略好于畫，但也不是沒有漏洞：隸書“濠樂圖”三字字形失嚴謹，上下編排位置亦有不適；“圖”字往右傾，與后面結體也偏于渙散的行書小字組合后，總體款字的連貫性和緊密度不夠；字形的大小、正斜、體勢不統(tǒng)一，款字作為畫面構成元素的效能不能不受影響。而將上述這些問題拿到后圖上作比較，情況大有不同：塑造大鱖魚的形象，細節(jié)處多見曲折狀筆線和偏方形的轉折，基本不作圓弧形，勾線與大小、形狀不同的（斑）點、（體）面做有理有序的組合后，局部形態(tài)就十分完美。加上魚鰭、魚尾和魚眼三部位能抓其特征，取其精髓，若畫龍點睛，整體造型能神似鱖魚的體面結構，達到藝術處理的“曲”盡其妙，也讓《濠樂圖》（A）相形見絀。大鱖魚魚頭前、左右兩側的三條形貌各異的小魚，不僅造型生動有趣，而且與大鱖魚的形狀、大小、聚散及空間構成形成有機的聯(lián)系，章法因此而完美。題款的隸書“濠樂圖”三個字字形方扁，上下編排嚴整，與其他行書小字字形的大小、正斜、扁長統(tǒng)一起來；題款總體呈凝緊、收縮狀態(tài)，與指墨所畫趨于“松”的造型形成對比，畫作的章法也因該題款的存在而錦上添花。
三、輔助依據(jù)
印章與著錄在書畫鑒定中能起到次要的輔助作用。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于近年書畫作偽者通過電腦制版的方式來仿制近現(xiàn)代名家的印章，彌足亂真，已使印章的取信力銳減。20世紀80年代后出版業(yè)的改革，也使得著錄的情形相差無幾，國內(nèi)一些出版社出版名家作品集冊近乎于“泛濫成災”，魚龍混雜處真?zhèn)尾槐?。因此在《濠樂圖》二圖的鑒定中，依憑《濠樂圖》（A）上的朱文“天壽”印章與該畫家某印譜是否吻合或拍賣行說明此作曾在2010年公開出版，征信程度已經(jīng)不足信賴。在筆墨、造型以及題款等主要依據(jù)已足夠充分的情況下，印章與有關著錄問題已不具有正面的說服力，甚至于反而是個“現(xiàn)實”疑點。
作為一種輔證，《濠樂圖》二圖共署的畫題“濠樂圖”倒是可以從側面說明一些問題?！板贰倍终Z出《莊子·秋水》，即“濠上之樂”，這段著名的論辯主題即是水中游魚悠閑舒適的情趣。莊子與惠子所論之濠梁，后來也多半被引申為一種自然之地，魚多作群游；又兼及潘天壽的品德和所接受的儒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思想，《濠樂圖》中營造一種自然的野趣群游較為合理。潘天壽憑借自身在文學功底上的精深造詣，借用典故將畫題定為“濠樂圖”，如描寫一種孤獨、野僻的“獨樂”就失于常情了。
另一可以按常理來推測的，是兩幅畫的同一上款人問題。上款人張克威（1916-1993年）生前曾任江蘇省衛(wèi)生廳副廳長、南京藥學院院長等職，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曾與當代許多著名書畫家有過交往。以常情而論，畫家同年送給同一受畫人兩張畫面外觀及款字如此接近的二幅畫并不合理。這種畫面相近、題款文字內(nèi)容相似同署一上款人名的兩件畫作的出現(xiàn)，在書畫市場上的絕大部分情況是，其中必有一件是假或兩件全假。聯(lián)系《濠樂圖》（B）畫和題款的藝術水準和原裝老裱件上赫然粘貼著原收藏人張克威的親筆題簽“潘天壽指畫鱖魚圖”，可以輔助證明《濠樂圖》（B）的真實可靠。
結語
綜上所述，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判斷《濠樂圖》（A）并不是潘天壽的真跡，而是一件以《濠樂圖》（B）為母本仿制的偽作。該偽作贗制過程中作偽者曾根據(jù)筆墨與造型及題款的相對逼真狀況做了相應的小范圍裁減及一些變通性的處理，導致偽作與其母本的尺寸及畫面局部細節(jié)的略有不同。《濠樂圖》（A）在市場上的高價位成交，提醒投資者今后要對拍賣行營銷性的推介文字、口頭說明要更加警醒，對畫作中的印章、有關著錄和具體上款人信息要采取更加審慎對待的態(tài)度。在更進一步的調(diào)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濠樂圖》（B）曾在2003年北京嘉德拍賣行春季拍賣會上投拍過（拍品號39），這一拍賣記錄讓人遐想《濠樂圖》（A）作偽來由似有章可循。
猜你喜歡
宋徽宗：“天下第一”還是“斜杠青年”中學生天地(A版)(2022年4期)2022-05-18 16:47:05 讀潘天壽《雨后千山鐵鑄成》有感國畫家(2022年1期)2022-03-29 01:20:28 淺談中國畫題款藝術的起源和發(fā)展中華兒女·海外版(2020年15期)2020-09-10 21:41:14 戴勝鳥的畫法老年教育(2019年6期)2019-07-03 07:19:16 花鳥畫題款的位置與作用老年教育(2018年7期)2018-08-02 06:33:40 犬狗的畫法（四）老年教育(2018年4期)2018-04-21 02:48:54 我眼中潘天壽的畫藝術品鑒(2017年5期)2018-01-31 02:06:29 潘天壽在歷史中，在眼前藝術品鑒(2017年5期)2018-01-31 02:06:25 紀念潘天壽誕辰120 周年詩書畫(2017年2期)2017-06-23 08:10:00 霓裳中序第一岷峨詩稿(2016年1期)2016-11-26 03:20:44
黃鼎
書畫造假，古今不絕如縷。當今，依托國內(nèi)藝術品市場的繁榮與高科技手段的應用，書畫作偽之風已經(jīng)進入到一個“鼎盛”的歷史時期。特別容易魚目混珠的，是一些參用母本真跡，以克隆方式炮制出來的高仿真贗品。本文以近期分別投拍于國內(nèi)兩家拍賣行中的兩件同署名“壽者”（潘天壽）的《濠樂圖》為例，從書畫鑒定的主要依據(jù)及輔助依據(jù)進行比較分析，辨其真?zhèn)?。并兼及潘天壽書畫作品鑒定依據(jù)的一些要點，期望能在“明美丑”“辨真?zhèn)巍钡幕A上以正視聽。
兩幅《濠樂圖》的相關信息如表1所示。
比較二圖，《濠樂圖》（B）中題款較《濠樂圖》（A）多“指墨”二字。按潘天壽的題款習慣可知，《濠樂圖》（B）系以指墨畫就，《濠樂圖》（A）以毛筆畫就，二者在作畫形式上有所區(qū)別?；诖?，我們只能通過名家書畫鑒定的工作原理以筆墨、造型和其他一些輔助依據(jù)對兩幅圖進行比較與真?zhèn)伪鎰e。
一、筆墨
書畫鑒定的首要依據(jù)是筆墨。潘天壽作品筆墨技巧的精能，使今天人們在鑒定其畫作上有較其他畫家更具體和更易把握的標準。潘天壽的筆墨講求法度、注重品格，精微之處的起承轉合與用筆輕重緩急的節(jié)奏變化揮灑自如，是作偽者很難仿效到位的。潘天壽的毛筆畫作，多選用硬毫堅質(zhì)的山馬毛筆，用筆方圓兼施，筆墨勢沉力健。畫中常見有若干側鋒逆筆的勾畫，必見一種接近刀刻效果的老辣、犀利之線。潘天壽的指墨畫，承接于清代畫家高其佩并有個人突破，所畫多以食指為主，兼用小指與大指，筆線形成一種毛澀、沉厚、綿長之狀，“以凝重生辣見長，為筆墨所難到”，兼之墨活趣佳，因而絕少指畫時易顯露的線短、墨浮、氣迂之弊端。值得注意的是，潘天壽的指墨畫也是必用毛筆題款的，其書法筆墨的考察也是鑒定的重要內(nèi)容。
《濠樂圖》（A）畫于表面較粗糙的偏熟性皮紙上。畫中表現(xiàn)鱖魚的筆線的醇厚、生挺感與力度稍遜，并未達到潘天壽傳世真跡毛筆畫“力能扛鼎”的高度，線條和墨點（塊）的韻致不足，透露出平、板、結與輕浮之相；圖上不多的勾線更顯得倉促，不沉穩(wěn)，魚頭處似是而非的側鋒逆勢筆線更大失水準；整體的節(jié)奏變化偏少，彼此之間的銜接也不理想。筆墨尚欠修煉。畫中非但不見犀利老辣的“神來之筆”，幾乎所有筆墨都不嚴謹，欠缺修煉，出現(xiàn)了不自如、帶有習氣甚至品位低劣之處。題于畫中右上方的三個隸書大字與五列行書小字，筆墨要略勝于畫，但細品也同樣存在視感單薄、筆力偏弱、筆勢遲緩與節(jié)奏變化反常的癥結。故僅憑筆墨依據(jù)，《濠樂圖》（A）為潘天壽之親筆已是大有可疑。
《濠樂圖》（B）畫于安徽產(chǎn)紙質(zhì)較好的經(jīng)過后期加工的半生熟質(zhì)地凈皮宣上。同是表現(xiàn)鱖魚的筆線，作者以手指代筆便畫出一副既虛靈灑脫又深沉老辣的超然做派。圖中勾畫起筆穩(wěn)健、轉筆婉約、接筆妥帖，斷筆勢連，住筆氣留；魚眼之生動，魚鰭與魚尾之動勢彰顯，堪稱妙筆生花。與《濠樂圖》（A）涇渭分明，有天壤之別。再對應比較畫大鱖魚魚身上的大小斑點，兩者的用墨手法都介乎于漬墨或破墨之間，但《濠樂圖》（B）比前者要蒼茫醇厚得多，且墨中見筆，趣韻突出?！跺穲D》（B）中簡筆勾畫的三條小魚，雖著墨無多，亦可見畫者以小指作線的精妙絕倫程度。題款中，“濠樂圖”三個隸書與后面的十多個行書，字字筋骨內(nèi)蘊，線線沉浸入紙，款字與指墨畫相映成趣，是潘天壽題畫書法較為典型的風格，藝術質(zhì)量也相當。
二、造型
書畫作品的造型，通常能深刻地反映出作者的審美習慣和用筆習慣，因此在書畫鑒定中也應作為主要依據(jù)。潘天壽的毛筆畫和指墨畫作品的造型標準，也反映了他的這些個性特征和藝術高度異于常人。通過對潘天壽傳世真跡的比較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畫家長期兼擅毛筆畫和指墨畫兩個不同工具材料與創(chuàng)作手法的畫種，對他的造型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識者以為，潘天壽有意識地將毛筆畫和指墨畫因為工具材料的差異而產(chǎn)生的特殊造型效果，作了兼容互補。簡單地說，是潘天壽的毛筆畫造型兼收了指墨畫的固有優(yōu)勢，竭力使毛筆畫的造型偏向生澀、鈍拙；反之，他的指墨畫造型并蓄了毛筆畫的長處，也盡力讓指墨畫的造型圓婉、靈活。在潘天壽不同工具材料創(chuàng)作的兩種畫中，造型主觀、客觀并蓄，形神俱佳。其形象特征奇峭、冷峻，畫面組織構成完美，點、線、面的處理對比強烈，各局部構成之間必有內(nèi)在關連性，具有現(xiàn)代設計理念特征，很難再做進一步的變動、更改，這種強烈的形式感也體現(xiàn)了他的審美習慣。
在《濠樂圖》中，（A）與（B）所畫的鱖魚形象相近，但細看并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的差別：前者細微處的形有生硬造作之嫌，其筆畫一到轉折與銜接處，就有些欠婉約與自如；再如魚頭部出現(xiàn)的三四處斷筆，由于其形、勢的松散狀態(tài)，局部結構就含混不清；自魚頭到魚背上或大或小、或偏方或偏圓的斑點形狀很無序，與魚身內(nèi)外輪廓線的組合、搭配不盡妥帖，整條魚宛若是沒有體積感的一平面；在魚身上下的魚鰭和魚尾的形狀、位置，尤其是魚背部成扇架形的魚鰭，已經(jīng)脫離原本的結構。此外，造型的大小、取勢與編排位置、畫面的空間分隔等，在整體的章法結構上也不盡充實完美。相較而言，畫中題款的書法在造型上略好于畫，但也不是沒有漏洞：隸書“濠樂圖”三字字形失嚴謹，上下編排位置亦有不適；“圖”字往右傾，與后面結體也偏于渙散的行書小字組合后，總體款字的連貫性和緊密度不夠；字形的大小、正斜、體勢不統(tǒng)一，款字作為畫面構成元素的效能不能不受影響。而將上述這些問題拿到后圖上作比較，情況大有不同：塑造大鱖魚的形象，細節(jié)處多見曲折狀筆線和偏方形的轉折，基本不作圓弧形，勾線與大小、形狀不同的（斑）點、（體）面做有理有序的組合后，局部形態(tài)就十分完美。加上魚鰭、魚尾和魚眼三部位能抓其特征，取其精髓，若畫龍點睛，整體造型能神似鱖魚的體面結構，達到藝術處理的“曲”盡其妙，也讓《濠樂圖》（A）相形見絀。大鱖魚魚頭前、左右兩側的三條形貌各異的小魚，不僅造型生動有趣，而且與大鱖魚的形狀、大小、聚散及空間構成形成有機的聯(lián)系，章法因此而完美。題款的隸書“濠樂圖”三個字字形方扁，上下編排嚴整，與其他行書小字字形的大小、正斜、扁長統(tǒng)一起來；題款總體呈凝緊、收縮狀態(tài)，與指墨所畫趨于“松”的造型形成對比，畫作的章法也因該題款的存在而錦上添花。
三、輔助依據(jù)
印章與著錄在書畫鑒定中能起到次要的輔助作用。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于近年書畫作偽者通過電腦制版的方式來仿制近現(xiàn)代名家的印章，彌足亂真，已使印章的取信力銳減。20世紀80年代后出版業(yè)的改革，也使得著錄的情形相差無幾，國內(nèi)一些出版社出版名家作品集冊近乎于“泛濫成災”，魚龍混雜處真?zhèn)尾槐?。因此在《濠樂圖》二圖的鑒定中，依憑《濠樂圖》（A）上的朱文“天壽”印章與該畫家某印譜是否吻合或拍賣行說明此作曾在2010年公開出版，征信程度已經(jīng)不足信賴。在筆墨、造型以及題款等主要依據(jù)已足夠充分的情況下，印章與有關著錄問題已不具有正面的說服力，甚至于反而是個“現(xiàn)實”疑點。
作為一種輔證，《濠樂圖》二圖共署的畫題“濠樂圖”倒是可以從側面說明一些問題?！板贰倍终Z出《莊子·秋水》，即“濠上之樂”，這段著名的論辯主題即是水中游魚悠閑舒適的情趣。莊子與惠子所論之濠梁，后來也多半被引申為一種自然之地，魚多作群游；又兼及潘天壽的品德和所接受的儒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思想，《濠樂圖》中營造一種自然的野趣群游較為合理。潘天壽憑借自身在文學功底上的精深造詣，借用典故將畫題定為“濠樂圖”，如描寫一種孤獨、野僻的“獨樂”就失于常情了。
另一可以按常理來推測的，是兩幅畫的同一上款人問題。上款人張克威（1916-1993年）生前曾任江蘇省衛(wèi)生廳副廳長、南京藥學院院長等職，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曾與當代許多著名書畫家有過交往。以常情而論，畫家同年送給同一受畫人兩張畫面外觀及款字如此接近的二幅畫并不合理。這種畫面相近、題款文字內(nèi)容相似同署一上款人名的兩件畫作的出現(xiàn)，在書畫市場上的絕大部分情況是，其中必有一件是假或兩件全假。聯(lián)系《濠樂圖》（B）畫和題款的藝術水準和原裝老裱件上赫然粘貼著原收藏人張克威的親筆題簽“潘天壽指畫鱖魚圖”，可以輔助證明《濠樂圖》（B）的真實可靠。
結語
綜上所述，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判斷《濠樂圖》（A）并不是潘天壽的真跡，而是一件以《濠樂圖》（B）為母本仿制的偽作。該偽作贗制過程中作偽者曾根據(jù)筆墨與造型及題款的相對逼真狀況做了相應的小范圍裁減及一些變通性的處理，導致偽作與其母本的尺寸及畫面局部細節(jié)的略有不同。《濠樂圖》（A）在市場上的高價位成交，提醒投資者今后要對拍賣行營銷性的推介文字、口頭說明要更加警醒，對畫作中的印章、有關著錄和具體上款人信息要采取更加審慎對待的態(tài)度。在更進一步的調(diào)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濠樂圖》（B）曾在2003年北京嘉德拍賣行春季拍賣會上投拍過（拍品號39），這一拍賣記錄讓人遐想《濠樂圖》（A）作偽來由似有章可循。
猜你喜歡
中學生天地(A版)(2022年4期)2022-05-18 16:47:05
國畫家(2022年1期)2022-03-29 01:20:28
中華兒女·海外版(2020年15期)2020-09-10 21:41:14
老年教育(2019年6期)2019-07-03 07:19:16
老年教育(2018年7期)2018-08-02 06:33:40
老年教育(2018年4期)2018-04-21 02:48:54
藝術品鑒(2017年5期)2018-01-31 02:06:29
藝術品鑒(2017年5期)2018-01-31 02:06:25
詩書畫(2017年2期)2017-06-23 08:10:00
岷峨詩稿(2016年1期)2016-11-26 03:20: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