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肅清
魏晉之時,有阮籍嵇康之美談。二人多有相似之處,文章各領風騷,長得都帥,都好酒,都沒有官癮,此外,秉性脾氣都怪異。
先說阮籍。他聽說一兵家女子沒出嫁就死了,就跑到了這家的靈堂,大哭了一場,哭的旁人都感到納悶、莫名其妙,原本他與這家根本不相識,他為何而哭?這絕對不是假裝和表演,或許這哭聲只是給予一個美麗而又速逝的生命?也或許不是,他怎么想的,人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有了阮籍那一天的哭聲,至少使中國數(shù)千年來其他許多死去活來的哭聲顯得太具體、太實在,也太自私。還有一次,他無意中對司馬昭提到了東平,說在那地方游玩過,真不錯。原本欣賞他才華的司馬昭就派他到東平做太守。阮籍是騎了頭毛驢到任的,到任后即做了一件事,拆掉府舍衙門重重疊疊的墻壁,就像如今公務大廳辦公的模式,透明化,辦公效率高。別的事也一樣,精簡法令。之后,他又騎著毛驢回來了,算算,他在東平也就十余天。這留有李白為他寫的詩為證:“阮籍為太守,騎驢上東平,剖竹十余日,一朝風化清。”
再說嵇康。他的怪比阮籍有過之而無不及,文章做得好,但偏偏又喜歡打鐵,他打鐵不是為掙錢,更不是出風頭,僅僅是喜歡。朝中有個官人叫鐘會,是嵇康的粉絲,那天他帶領排場的隊伍,像《魏氏春秋》里“乘肥衣輕,賓從如云”的記載,來拜訪在大街上打鐵的嵇康,沒想到嵇康連頭都沒抬,沒事人一樣繼續(xù)輪著錘打鐵。這鐘會也只好折返,此時嵇康才問了一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回答的也干脆:“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彼@一去可不得了了,找到機會、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對著司馬昭告了他一狀,這就有了之后的嵇康被殺頭。那一天的刑場上,身材偉岸的嵇康抬起頭、瞇縫著眼睛看了看太陽,對身邊的官員說,行刑的時間還沒到,我要彈一支曲子。隨即就叫他的哥哥取來了琴,對著刑場上擁護他的三千名太學生和民眾彈了一曲,彈這曲之前,他說道:“《廣陵散》于今絕矣!”這是真正的絕唱。因為多句話少句話,一位君子就這樣被屈了、被殺了。嵇康打鐵不過是自取其樂,就像孔子贊顏淵一樣:“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到如今,我們再也聽不到阮籍的哭聲和嵇康的琴聲了。但是,他們給人們留下的美妙的詩文、談資,還有他們的風度和風采??追蜃拥木诱摚摰搅烁叨?,其中有“君子和而不同”,像阮籍,他不想做官也不想與官家攀親;像嵇康,他只想清閑做文章,文章外的愛好是打鐵。他們都沒有惹著誰礙著誰,干嘛非得把他們置于死地呢?還有,“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這都是孔子定出的標準。
說君子離不開說小人。在老百姓中流傳一句話,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其正誤對錯且暫不做結(jié)論,這至少有點欺軟怕硬的嫌疑。但這句話也有其道理,因為后者,在道義人格上,他是小人;在誹謗技巧上,則常常是大師。常常連一些偉大的人物,在他們悲愴辭世時都看不出一類人的面目,忽而是膩耳佳言,忽而是臉色突變,落井下石,見風使舵,最終說不出這類人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這種人,叫小人。
中國的文化除了其柔綿美妙,還有公正無私的一面,像法庭上的審判長做著判決,該千古流芳的,永遠千古流芳了,像司馬遷、屈原、陶淵明……還有那么多明君賢相、義士將軍;該遺臭萬年的,都遺臭萬年,比如秦檜。而君子的意義,就像龍一樣、鳳一樣,定格為人文精神的圖騰。
社會總是這樣的,以君子為主體人群,得到的是道義的護佑,上善若水。這就如宋人蘇轍《林筍復生》中的一句:偶然雷雨一尺深,知為南園眾君子。
謙謙君子竹有節(jié),君子如竹。
(凌河摘自《燕趙都市報》2015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