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礦
每到奉節(jié),都會自然而然地想起兩個字眼——詩城。
曾深愛昆明的別稱“春城”,深覺這兩個字的亮麗溫暖誰都比不了,冬日亦能催花發(fā),滿室融融盡生春。但“詩城”二字一出,當(dāng)即將其秒殺。這個名字帶給人的信息量太大太多,這么一個叫詩城的地方,坐落于重慶巍峨而立的雄闊東大門,穩(wěn)穩(wěn)安坐于大三峽腹心,面朝天地,日張夜攏,聚日月之浩氣,收星辰之罡氣,納山水之靈氣,積坤儀之元氣,更記載每個大時代戰(zhàn)爭的火氣和發(fā)展的風(fēng)氣,真是重慶人前世修來的福氣。
詩城的上空必然錄有一部比別處更浩大的詩之卷帙:秦時明月照巴國,魁罡之詩在上;漢代關(guān)隘夔門高,開闊之詩在上;大唐時三峽何止結(jié)緣李杜?旗幟之詩在上;大宋積弱而夔州血性剛猛,鐵血之詩在上。不到三峽詩不壯,再從元、明、清,數(shù)到今朝,詩人們像排隊過江的鯽魚,或長或短逗留于此,筆墨所到,詩情恣意汪洋,詩城何處不飛香?
每一個在此留下足跡的詩人都是用方塊字排兵布陣的高手,一枝狼毫,簡簡單單便勾出胸中大局與社會大境。一個好句子,令大地千山多情,讓江河萬竅含香。而那賦詩之人,何嘗不是人生初見便已對白帝城、瞿塘峽、夔門、天坑地縫、九盤河、旱夔門等勝景情根深種?
李白在詩城,可以放下與他相看兩不厭的敬亭山,因為他愛上這里的“積雪照空谷,悲風(fēng)鳴森柯”,一觀即壯懷。
杜甫在詩城,愛上了夔州山河之雄奇,一登高就能看到“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時,他暫時忘卻了那讓他一覽眾山小的泰山。
王安石在詩城,放下了讓他不畏浮云遮望眼的飛來峰,變法之余他也想輕松一下,瞧,“青山回抱楚宮樓”,這里的山除了雄與陡,偶爾也會俏皮而傲嬌。
蘇軾在詩城,推翻了“此心安處嶺南鄉(xiāng)”的說法,因為他滿肚子的不合時宜在這里怎么都不多余,能夠做到心中淡而無累,于是,“入峽喜巉巖,出峽愛平曠”。
王十朋在詩城,那遙遠(yuǎn)的天柱峰也不再是唯一鐘愛。觀遍了天下奇景的梅溪先生,正是閱盡眾美,才更戀著夔州的“一閣摩云鎖宸翰,神光長照大江東”。
陸游在詩城,也會松一松天天緊崩的神經(jīng),領(lǐng)略一下峽中東山的“新秧刺水農(nóng)家樂,修竹環(huán)溪客眼明”,有農(nóng)家樂,可以先把令人郁憤憂苦的大散關(guān)放一放啊。
文天祥在詩城,可以在瞿塘收獲一種力量,“世事不容輕易看,翻云覆雨等閑間”,這種力量甚至令他不懼日后遭逢惶恐灘和零丁洋。
那個“杜門謝客,窮研經(jīng)史”的夫子來知德,到了夔州也并非那么嚴(yán)肅無趣,他一眼就看出了這里“春波如媚眼”,并舀一瓢風(fēng)情,愛上了瞿塘峽的“水禽似有意,時過獲花洲”。
而那位個子高高的柏銘久,更有當(dāng)代三峽詩人的美譽,在詩城念到“夔”字,則感受到天堂和地獄的顫抖,歲月的欄桿一再折斷。這種思想的熬煉是詩情的升華和飛渡,是提純之后的人性光輝的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