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馬克斯 采訪 江山 編輯 湯涌

9個月的兵不是軍人，只是個服兵役的

口述 馬克斯 采訪 江山 編輯 湯涌

馬克斯會對他的韓國教授說，東德西德和朝鮮韓國不一樣

今年27歲的馬克斯（Max）如今在韓國留學，他是德國義務兵的末班車，到2011年7月1日之后，德國改成了志愿兵役制。

冷戰(zhàn)時期的西德兵役制度很像韓國，每個青年都要服役9個月以上，但是隨著蘇聯(lián)解體，這項制度逐漸形同虛設，趕上了義務兵役尾巴的馬克斯真的去服役，這在朋友當中非常罕見。

但是他完全不認同愛國主義，他在軍隊里也并不談論愛國主義。歐洲人拿起武器，只是因為美國在歐洲的力量如潮水般褪去時，他們必須保護自己。

自述

2007年7月我從高中畢業(yè)，選擇加入了軍隊，這樣選擇的人不多。

德國的中學教育分為三種，根據(jù)成績選擇進入職業(yè)預科、實科中學以及文理高中和綜合學校。他所在的文理高中都是成績最好的學生，為讀大學做準備，他們往往會選擇高中畢業(yè)后進入大學。而且在德國，達到服役年齡的男生可以選擇任何一種社會公共服務代替服兵役，比如在醫(yī)院當志愿者。

在軍隊中，各式各樣的人聚集在一起，這對于個人來說太有壓力了，你周圍的人們都有著不一樣的社會背景和文化程度，你想想一個上海上過海外中學的富二代和一個農(nóng)村只上過6年小學的男孩一起在軍隊的情形。

我小時候想當機長或者宇航員，我家里沒有長輩是職業(yè)軍人，但有幾個年長的朋友曾經(jīng)在部隊待過，偶爾也會告訴我一些軍隊里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在訓練中有意思的事。

這幫段子手給我講過一些高冷的故事，比如：

在一次模擬訓練中，有名士兵端著一桿未裝實彈的步槍，因為太過緊張，一口氣打了幾千發(fā)子彈。但是那種槍你一次只能打10-20發(fā)子彈，所以那槍筒燒紅了，就報廢了。

聽起來軍隊是個有意思的世界，正好高中畢業(yè)時不知道該干什么，便覺得去當兵應該也會很有意思。

德國的新兵連是3個月，進行基礎軍隊訓練。我希望能在夏天開始基礎訓練，因為基礎訓練期間，必須每天在野外待著，而德國的冬天太難熬了。

軍隊和學校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在高中那段時光自由而快樂，我學習確實不算努力，和朋友也能做很多課外的事。軍隊的生活艱難得多。教官經(jīng)常向你咆哮，你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

好在軍隊的生活并不會比外面的社會更復雜。一直會有人告訴你該怎么做，比如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起床。

服從命令本身并不困難，唯一困難的是這個命令令你感到為難，你根本不想去做或者你無法完成。比如組裝步槍（在寒冷的暴雨中），3點鐘起床（而你只睡了2個小時），打掃我的房間（盡管它看上去已經(jīng)很干凈了），在5分鐘吃完一頓很棒的午餐（以至于你只能剩下一大半），繼續(xù)跑步跑步（即使我已經(jīng)渾身傷痛，滿身疲憊）。

但服從命令是軍人生命的一部分，這時你不再作為一個個體，而是作為一名士兵。

我們睡得很少，吃飯要很快，大部分時候都在室外射擊、組裝步槍、組裝手槍、投擲手榴彈、負重奔跑、在樹林里駐防。

那時候我們可以帶手機，據(jù)說因為我們用的不是智能手機，所以可以放心地帶到林子里，不用擔心它們會壞掉。（這又是德國軍隊里的冷段子）

我們要上文化課，還要接受國防教育。

我相信這些課程告訴我的東西：德國總體上處于一個非常健康的防衛(wèi)體系之內(nèi)。二戰(zhàn)后的和平憲法規(guī)定，德國和日本不得擁有常備軍隊，但東德和西德的并存讓西德青年很快又一次加入軍隊，并作為美國的重要盟友出現(xiàn)。兩個德國的邊境線一直都是冷戰(zhàn)的前線。

冷戰(zhàn)結(jié)束了，兩個德國統(tǒng)一，經(jīng)濟富強了，軍費支出逐漸減少。在德國人民的呼吁中，德國政府宣布縮減軍費開支，只占全國GDP的1%而已。這是件好事，不過現(xiàn)在隨著俄羅斯的威脅和美國削減在歐洲的軍隊力量，歐洲必須開始保衛(wèi)自己了。

01

在中國，義務兵役制的變通方式是學校軍訓，換句話說，軍訓意味著這個學生已經(jīng)盡了對國家的義務了

各國的征兵時間不同，中國過去長期是冬天出發(fā)去部隊，（被算作第二年入伍），根據(jù)各省抗凍能力秋褲穿用情況看，南方兵往往在北方?jīng)]有顯出特別的不適應（湖南人雷鋒也適應了東北的氣候），反倒是北方的青年對長江流域的濕冷和沒暖氣抱怨不已。2013年之后，中國軍隊都改成了夏天報名。

我們跟日本不一樣，日本增加軍費開支，中國和韓國會緊張，但德國增加軍費開支，只會讓整個歐洲更高興，因為他們知道德國的軍事力量是歐洲防御系統(tǒng)的一部分，一家出錢做全村的事。

經(jīng)過了身體、智力和綜合能力檢查后，士兵便要被分配到不同的軍事基地工作6個月。

我曾經(jīng)想過當空軍，飛行員的要求最高，不過算了算，如果要成為一名飛行員，至少需要現(xiàn)在部隊服役15年，參加空軍訓練也至少需要3-5年的時間。

離我的家鄉(xiāng)帕紹（Passau）最近的是一個陸軍基地，和我家距離只有50公里，6個月的常規(guī)服役期間我可以時?；馗改讣易　?/p>

部隊提供住宿和伙食外，每個月我可以領(lǐng)到600歐元（當時約合6000多人民幣），周末盡量不出門玩，待在基地或者回父母家，這些錢可以滿足日常生活需求。

我的部隊駐扎在弗賴永（Freyung），這是一座位于德國西部的邊境城市，與捷克接壤。在冷戰(zhàn)時期，這是一座軍事重鎮(zhèn)。

但冷戰(zhàn)結(jié)束了，捷克現(xiàn)在也加入了北約，所以氣氛一點都不緊張。

我的基地每天從早晨7點開工，工作到下午4點半，雖然穿著軍隊制服，但是你只要在電腦上工作，寫寫郵件、做做幻燈片、打印文件找軍隊領(lǐng)導簽字等等，就像在一個大公司工作一樣。

周末我也常常和朋友待在一起，但是不會跟他們聊軍隊的生活。能離開基地真是太好了，我喜歡和他們一起聊軍隊之外的任何事情，聊軍隊就沒法享受自己的假日了。

現(xiàn)在我在韓國的大學里讀書，常常會和韓國教授討論東德和西德的統(tǒng)一，他們喜歡用朝鮮和韓國來對比。

我只能告訴他們，在朝鮮和韓國之間，冷戰(zhàn)還沒結(jié)束。但東德和西德有很大的不同，第一，兩德之間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第二，東德沒有那么窮，第三，兩方之間一直有過交流。在德國人的觀念里，從來沒有雙方在作戰(zhàn)的意識。

直到今天，戰(zhàn)爭對德國人也是一件十分遙遠的事，只有職業(yè)軍人會被派遣到阿富汗、科索沃等戰(zhàn)地，而服兵役的士兵并不會被要求執(zhí)行任何作戰(zhàn)任務?！爸挥挟?shù)聡就潦艿焦魰r，我們這樣的義務兵才會參與保衛(wèi)戰(zhàn)，但是發(fā)生的可能性太低了。”

Q＆A

Q：你喜歡自己的制服嗎？它會不會給你增加額外的魅力？

A：我喜歡自己的制服，在基地外我也很喜歡穿著自己的制服。相比于西裝，我不認為制服看上去更有魅力，但是我還是很喜歡穿著它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即使只是從我的車上下來，走到加油站買包小零食。

Q：在軍中的時候你的約會機會多嗎？軍人身份會不會讓你在異性眼中有特別的魅力？

A：服役期間我沒有女朋友，我沒覺得士兵身份會對女孩有吸引力，我喜歡教育水平高的女孩，簡單被軍人身份或者漂亮制服吸引的女孩……她們吸引不了我。再說了，每個月只有這么一點薪水，義務兵怎么可能有吸引力？”

Q：你覺得你的國家中，軍人的社會地位高嗎？民眾會特別尊重軍人嗎？

A：在德國，士兵的社會地位不高，許多民眾不喜歡軍人。所以德國削減了那么多的軍費開支。

士兵和屠夫或者郵遞員沒什么區(qū)別，國防安全是一件公共事業(yè)，就像健康保障、食品供應一樣，人們應該尊敬士兵為保衛(wèi)祖國作出的犧牲。在德國士兵的社會地位不高，社會上有許多人并不喜歡軍人。

我認為，德國人還沒有從二戰(zhàn)中走出來，他們依然對戰(zhàn)爭保持著一種罪惡感，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必須區(qū)分政府和士兵個體。你可以對一個國家的軍事和外交政策提出批評，但是士兵作為個體，必須因為他的公共服務而受到尊重。

Q：你怎么看待愛國主義？

A：愛國主義是一個愚蠢的想法，是一個謊言，是一種宣傳手段，是國家灌輸給國民的一種思想，讓他們可以服從國家的任何意志，比如去前線送死。

這不是我的想法，但我認同它。這是一位擁有猶太血統(tǒng)的德國教授說的，愛國主義是一個錯覺，你愛你的朋友、家人和你的同鄉(xiāng)，但你在這個國家認識的人不會超過1%。政府希望國民為他們服務，希望國民認為他們是團結(jié)的、統(tǒng)一的，這就是為什么政府創(chuàng)造了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

Q：你覺得你的軍隊生涯會給你日后的職業(yè)帶來了什么好處嗎？

A：我選擇了大學深造，服過兵役的經(jīng)歷并沒有為我的職業(yè)生涯帶來任何助益，但對我個人而言，是有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