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憶
為了吃這頓飯,我足足跑了三回才如愿。
頭一回是迷了路,怎么也找不著佛羅倫薩烹飪班老師特別推薦的這家小館。也難怪我迷路,威尼斯水道縱橫,街道走向又沒有一定的章法,曲徑小巷有如迷宮,人走著走著,常常不是走進(jìn)死胡同,就是走回原處。加上這里的地址并不標(biāo)路名,只寫區(qū)名和門牌號碼;沒去過的地方,單憑簡單的地址,連當(dāng)?shù)厝硕疾灰姷谜业玫剑螞r我這個(gè)外地游客。
鬼打墻似地摸索了好一會兒,肚子餓極了,決定放棄尋覓,就近找家咖啡館,喝杯威尼斯人最愛的汽泡白葡萄酒,吃份清淡的水牛奶酪西紅柿夾面包,消暑充饑,再作打算。
下一個(gè)目標(biāo)是距離不遠(yuǎn)的美哉圣母教堂,向咖啡館老板問清方位,拐進(jìn)貌似并未走過的僻靜巷子,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那家原本怎么也找不著的餐館,就在巷子的中段。
我站在門口好奇張望,店內(nèi)座無虛席,從顧客的穿著打扮觀之,多半是本地人??磥泶_是好吃的餐館,可惜我已經(jīng)酒足飯飽,沒法再吃第二頓午飯,當(dāng)下決定一定要找機(jī)會再來。趕緊走到巷子另一頭,看看巷口是什么模樣,我得把地理位置牢牢記住,可別又迷失方向。
第二天中午,生怕去晚了沒座位,十二點(diǎn)半不到,就興匆匆重返舊地。走到門口,厚重古舊的木頭門板上,卻掛了意大利文告示,上書“打烊”。哎呀,我真是胡涂,一心懸念著美食,竟忘了查查今天是不是人家的公休日。二度悵然而返,更不甘心了。
接下來幾天,我暫別水都,去他處訪友。終于回到威尼斯時(shí),已將近下午兩點(diǎn),而意大利的餐廳多半在下午兩點(diǎn)半或三點(diǎn)就準(zhǔn)備休息,不收新客人。我趕緊拉著順便來威尼斯辦事的朋友,從火車站直奔始終無緣的小館。
“今天非要吃到不可?!蔽亦嵵乇硎?。
頂著初秋微熱的陽光,按正常步行速度至少得花上二十分鐘的距離,我們只花了十五分鐘就走到,兩人這時(shí)皆已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朋友在進(jìn)門前開玩笑地“警告”我:“最好真的很好吃,值得我像瘋子一樣,陪你在大街上奔走……”
店里只剩兩張空的臺子,我們被領(lǐng)到靠門口的一張。沿著吧臺而擺的木桌上,擱著一大碗新鮮的蔬菜水果,紅彤彤的西紅柿、翠綠的節(jié)瓜和金黃的甜椒,在赤陶大碗上堆得老高,浴在午后斜斜射進(jìn)室內(nèi)的秋陽里,光看都令人垂涎欲滴。
吧臺上的景象更教老饕期待,放置著一盆盆冷開胃菜,雖然因?yàn)闀r(shí)候不早,大半盆皆已空了,但浸在橄欖油里的烤沙丁魚、油醋拌章魚蔬菜,還有黑亮的漬橄欖,看來真是可口,我的肚子更餓了。
午餐的菜單是張象牙白的紙張,油印著手寫的菜名,菜式不很多,泰半是威尼斯本地菜。我和朋友合點(diǎn)一份集合吧臺上每樣小菜的什錦開胃菜,再要了地方特色菜洋蔥燴牛肝,外加西紅柿生菜色拉,還點(diǎn)了瓶白葡萄酒。
開胃菜隨著面包很快送上,我舉杯向朋友敬酒,慰問他伴我一路狂奔的辛勞,隨即舉起刀叉,把第一口油漬炙烤沙丁魚送進(jìn)嘴里。新鮮無比的魚肉十分油潤,嘗來有天然的甘甜味。我又吃了一口盤中佳肴,感到方才趕路的狼狽,總算有了回報(bào)。
掌柜的銀發(fā)大叔腰間系著圍裙,朝我們這一桌走來,操著口音很重的英語,微笑地問我們這兩位生面孔顧客可吃得慣。
我也笑著回答說:“何止吃得慣,滋味如海洋一般,美極了!”
時(shí)隔多年,大叔那笑呵呵的模樣歷歷在目,海洋般的美味更猶在唇齒之間。我,又想去威尼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