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尋

（1）

李天昊從來沒有想到滴酒不沾的自己，會淪落到借酒澆愁的地步。坐在高腳吧椅上，身邊是陸離的燈光，手里是琥珀一樣的酒色，而口中的卻是不能散盡的苦。

李天昊把酒一杯一杯地飲下去，那些在血液中沸騰燃燒的酒精卻蒸騰成淚，在眼窩里把眼睛折磨得通紅。此時，徐小岑正站在吧臺里。

徐小岑的雙手忙著把什錦水果和冰塊裝入賓治盆中，但眼睛卻看著頹廢不堪的李天昊。徐小岑心里有點亂，這個人是失戀還是失業(yè)呢？雖然做調(diào)酒師已兩年，但徐小岑沒忘初來這城市時的場景。閃爍的光影讓這座北方之城像一個巨大的舞臺，仿佛只要你敢上臺，便會成為神的寵兒。但就在這座美麗的城池中，沒有出色樣貌和傲人學(xué)歷的徐小岑卻處處碰壁。那天傍晚徐小岑丟了錢包，遺失的錢財雖然不多，卻是她生活的依靠。在一處酒吧臺階上，徐小岑把頭埋入膝蓋怯聲哭泣。就在這時，有女子從酒吧走出，把臺階上的徐小岑扶起領(lǐng)進屋里。女子遞給徐小岑一杯玫瑰色的酒，說：“別哭，如果不怕我，就喝了這天使玫瑰，沒什么大不了的，暖和一下，就過去了……”

后來，經(jīng)過半年學(xué)習(xí)之后，徐小岑成為酒吧調(diào)酒師，但真正支持她做下去的不是氤氬芳香的美酒，而是在有人難過時她走過去，遞上一杯酒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喝杯酒暖和一下，會過去的?！?/p>

把錢包中最后一分錢花光時，李天昊想要站起身來，但全身的肌肉卻已罷工，“嘭”的一聲，他的頭撞上了硬木吧臺，當(dāng)場昏了過去！徐小岑驚叫了一聲……

李天昊醒來時，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鉆入鼻端的是消毒水清冷的味道。這是在醫(yī)院吧？一陣頭痛襲來，但轉(zhuǎn)過臉時卻對上了一雙忽閃的大眼睛，猛然間的四目相對讓彼此都有些吃驚。愣了一會兒，面色憔悴的徐小岑才大叫起來：“你可醒了，你可是我調(diào)酒以來第一次看到借酒消愁到酒精中毒的人呢！”

從徐小岑的講述中，李天昊才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華麗麗地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又是怎樣費盡力氣把他送到急診室。徐小岑一直沒有離開，她的借口是：“我得把你活蹦亂跳的消息帶回去，否則客人還以為我徐小岑賣的酒里面摻了蒙汗藥呢?！?/p>

后來，李天昊出院，吸取教訓(xùn)的他再也不敢喝酒了，但還是經(jīng)常去徐小岑所在的酒吧玩，因為他和徐小岑成了朋友。

（2）

在李天昊的印象里，徐小岑總是嘴角上揚，笑口常開的她似乎有點沒心沒肺。但李天昊知道，也正是因為徐小岑的這份開朗和豁達(dá)，自己才有力量從慘淡記憶中走出來。

大三時，李天昊和顧傲霜牽手。顧傲霜是男孩們心中的完美女孩，白裙長發(fā)，語笑嫣然，聲音軟糯似一粒方糖。金童玉女般相配的兩人走在校園里，總會引來人們艷羨的目光。那時，在李天昊的心里一直以為，他們的校園愛情就像正當(dāng)季的伊麗莎白黃金瓜，無需百般經(jīng)營就能得到一貫的甜蜜芳香。

畢業(yè)后，顧傲霜進入外貿(mào)公司工作，李天昊在一家企業(yè)內(nèi)刊做編輯，同時堅持寫作。雖沒有豐厚收入，但一直在努力，希望自己能早一天和顧傲霜分享成功的喜悅。

就在遇見徐小岑的前一天，李天昊準(zhǔn)備向顧傲霜求婚。李天昊買下一只戒指，細(xì)細(xì)的鉑金鑲嵌小塊藍(lán)寶石，那顏色就像顧傲霜最愛的車矢菊。買下這只戒指幾乎用光了李天昊的積蓄，但當(dāng)李天昊拿出戒指的時候，顧傲霜卻提出了分手。那天她穿著純白衣衫，晶瑩得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顧傲霜對他說：“天昊，不是我不愛你，只是我不愿再過這樣貧窮的生活，我想要的不僅僅是愛情的光合作用……”

后來，李天昊對徐小岑說：“知道嗎？我們曾經(jīng)說過要一起看著對方變老，但沒有想到，愛情趁著我們年輕就已經(jīng)夭折了。”徐小岑發(fā)了一會兒呆，拍拍李天昊的肩膀，說：“雖然我還沒來得及去喜歡什么人，但旁觀別人酒后哭笑也明白了不少，放手之前能抓多緊就抓多緊，但既然放開了，就要看開，總會過去的?！闭f罷，徐小岑鉆出吧臺，拉著李天昊，“你不能喝酒，那就跳舞吧！”

那一次，徐小岑領(lǐng)著李天昊跳舞，音樂節(jié)拍混亂但李天昊喜歡那種流汗不流淚的感覺。

（3）

不上班的時候，徐小岑常會到李天昊租住的家里來，她喜歡這個帶小小院子的簡陋平房。她用從鄰家農(nóng)戶借來的鋤頭，把院子中的雜草一點一點清理干凈。看她的臉被風(fēng)吹成了薔薇色，李天昊心中過意不去便去勸她說，不用費這么大力氣，春天一來，等這些草根長起來，仍舊是荒原一片。徐小岑卻抓著鋤頭不愿放手：“怎么會？鋤頭不能把草鋤盡，花卻可以啊！春天的時候，我?guī)Щㄗ褋?，等花開了就是小小的一片花海?！?/p>

聽著徐小岑的話，李天昊愣住了：原來平時最沒有城府的姑娘卻明白世間最簡單的真理，鋤頭不能把荒草鋤盡，花卻可以。而對于人心中的荒蕪，也是同樣的吧……

徐小岑在院子里開荒，李天昊在整理屋子，地上被李天昊扔掉的草稿和雜志漸漸堆滿。李天昊看著即將從自己生活中消失的東西，原來放棄是這樣的容易，即使曾經(jīng)，那些東西，自己那么看重。

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的徐小岑鉆進屋子找水喝，蹬著一地稿紙就像分開浪花。牛飲一番后，坐在椅子上的徐小岑一邊喘氣一邊隨手撈起一沓草稿，看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一雙大眼充滿疑惑：“這是你寫的？寫得挺好的，怎么都不要了？”

李天昊不禁苦笑：“寫了幾年，成功沒有看到卻把愛情餓死了，所以不要了，也不寫了。我打算換一份工作，好好掙錢。”

聽到李天昊這么說，徐小岑竟然發(fā)了火，剛才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似乎根根豎起?！澳阋詾槿拥袅司徒饷摿?？你因為分手喝到酒精中毒，我可以說你癡情，但你要是因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就把堅持這么多年的理想都放棄了，這就不是癡情，是白癡！愛情已枯萎，但生活還要繼續(xù)，為一個不再愛自己的人醉一次已經(jīng)足夠，何必還要把夢想殺死？”

李天昊看著為自己怒發(fā)沖冠的徐小岑，再次愣住了。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說：“好，我寫下去。”

徐小岑重新露出笑容來，拍拍李天昊肩膀：“對了，這才像個純爺們兒！”

（4）

晴空寶藍(lán)，李天昊小院里的花已經(jīng)開過了一季，第二季又開得蓬蓬勃勃。

當(dāng)拿到自己第一部小說的樣版時，李天昊高興得想要流淚。來不及走出出版社的大廈，李天昊就把手機掏出來，撥通一個電話，是打給徐小岑的。

以往，只要接到李天昊的電話，徐小岑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出現(xiàn)，仿佛從天而降，神奇如《倚天屠龍記》中的黃衫女。但實際上，李天昊知道，這不是神奇，而是徐小岑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自己。徐小岑不是李天昊夢想中的溫柔女孩，但她就是用這份自然的關(guān)心愛護，悄悄地走進了李天昊的心里。

沒等多久，徐小岑就出現(xiàn)在李天昊眼前，可李天昊面對著徐小岑卻說不出話來了。徐小岑看著李天昊，忽然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塊小小的紅，徐小岑說“別動，在什么地方沾的顏料”，就用衣袖替他擦，但擦來擦去卻發(fā)現(xiàn)那紅色在李天昊臉上越來越濃。

徐小岑呆了，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說話也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咦？李天昊，你……你好像臉紅了?！?/p>

李天昊看著這么可愛的徐小岑忽然就笑起來，說，“我的傻姑娘，臉紅是因為我想對你說，我喜歡你……”

夏天將來時，徐小岑在李天昊的院子里整理鮮花，這里所有花籽花苗都是用那只車矢菊戒指換來的。李天昊在屋里敲打鍵盤，徐小岑就在院里為花松土除草。

透過窗子，李天昊看得見徐小岑在青枝綠葉中的身影，也聽得到她微微跑調(diào)的歌聲。他終于知道，心目中完美的女孩，并不等于完美的愛情。因為完美之愛不在于女孩是否長得像你夢想中的那樣完美，而是，她有沒有一顆真誠對你的心。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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