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1

很少有人能看出柚子其實是一個念舊的人。

她愛笑，笑的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讓人覺得這個人是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戀愛3年的許夏便是因為這樣愛上她的。

就在前兩天，柚子收到一條簡訊，對方地址顯示揚州。柚子笑著的臉漸漸僵住了，看到“結婚”兩個字，心也抽痛了一下。那個已經(jīng)距離柚子7年，在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他消息的人，竟然要結婚了。

柚子看著手機上的字，目光卻在看著屏幕暗處照映出的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在粉底下仍然清晰可見，涂了睫毛膏的眼睛呆滯，只有鼻子還是從前的鼻子，脖子上是許夏今年情人節(jié)送的Cartier鉆石項鏈，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在這一刻，柚子突然懷念起了從前的自己，那個宋明最喜歡的自己。簡單，素顏。

柚子看著百葉窗撒進來的光束，漸漸想起7年前的往事。

2

2008年，柚子18歲。天真，爛漫，不知愁。

她認識宋明，愛上宋明，死心塌地到以為這輩子一定會嫁給他，甚至偷偷想過以后生了孩子要取什么名字。那時候，她以為宋明亦然。

那年夏天，19歲的宋明剛念大學，而柚子還在等待高考。他們在一家咖啡館做兼職時認識，青春迸發(fā)的柚子有跟青春期相符的任性和脾氣，但宋明全都不在乎，他喜歡騎著電動車載她環(huán)游揚州城，他喜歡柚子笑起來不太整齊的牙齒，柔軟的長發(fā)，從不化妝的臉。而柚子，她愛宋明溫柔得像花海的眼眸，像個大叔一樣寵愛她，她愛宋明的所有，包括臉上扎眼的那顆痣。

宋明第一次吻柚子，是在葉挺橋旁邊的鴨血粉絲店，那個趁服務員轉身淺嘗即止的吻，讓柚子偷偷開心了好幾天。

高考后，柚子考進了宋明的學校，兩人終于可以每天見面，十月的時候，宋明騎車載柚子去了揚州城外的稻田。金燦燦成片的稻穗，柚子沿著田埂在稻田里奔跑，宋明拿著借來的相機跟在她身后拍照，柚子忘了那時戴著牙套，對鏡頭笑得燦爛如花。

25歲的柚子想起這些，不禁感慨歲月無情。她跟宋明在一起一年半，可以回憶的東西很多，但很多都淪為了歲月的填充物，或被時光吞沒了，她能夠想起來的少之又少。

宋明發(fā)來的短信，短短幾個字，柚子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下班之前她回了三個字“恭喜你”，連一個句號也舍不得多給。因為現(xiàn)在的柚子從心底里覺得，這句恭喜你，原本也應該有她一份。

雖然這么想的時候，她覺得很對不起許夏，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這樣被宋明的一條簡訊帶去了回憶里，不可自拔。

3

柚子不知道，世間其他人在面對初戀要結婚時是怎樣的心態(tài)，但她是真的有些難過。

許夏見柚子這幾天沒精打采，特地從公司請假陪她。

柚子因為內(nèi)心強烈的愧疚感，不敢正視許夏，但卻很感激他在這種時候的陪伴，溫暖且安心。

所有認識他們的朋友都說，他們戀愛3年了卻依舊像在熱戀期，柚子知道這都是因為許夏對她的寵溺。

無論何時，過馬路的時候他總是會緊緊握著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后；柚子喜歡看書，他就一本一本地買回來，無聊的時候甚至會耐心地讀給她聽；柚子喜歡收集精致的筆記本，他就去文具店搜羅了一大箱。

盡管許夏好到無可挑剔，可對于柚子來說，宋明是刻在心里揮之不去的小初戀，是一種不可割舍的情懷。大概所有非和平分手的初戀情侶，都有過柚子這種體驗。

柚子清晰地記得，當年是宋明跟她提的分手，原因是他要去服兵役，他以一個不浪費柚子時間的借口，并展現(xiàn)自己作為一個好男人的責任，簡單明了地在一次吃飯的時候告訴柚子。

“我們分手吧。”

上一秒還在幸福中的柚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她咬著吸管，一副“你別開玩笑了”的表情，可宋明的表情卻逼她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

那時，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撥打宋明關機的電話，僅僅一周消瘦得像個紙人?？墒?，宋明已經(jīng)去了洛陽部隊，他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再打給她。

柚子大三的時候，曾收到過他的來信，他說他很好，他說很想念柚子，他說……柚子對不起。

柚子看著信，在宿舍哭得淚雨滂沱，連夜回了信可是也沒再收到回信。她以為服兵役只需要兩年，便決心等他回來，可是她終于盼到兩年后，宋明再次聯(lián)系到她，卻說為了前途，他決定留在部隊。

柚子看完來信，怔怔地坐了一整晚，直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后來柚子說，她從來沒有這樣愛過誰，也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誰，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人跟她一樣，在每一個等待回信的日子里，心一點點地碎掉。

回憶完這些，柚子仍能想起當年的切膚之痛，只是好像不那么痛了，只有一種隱隱的哀愁。

4

大學畢業(yè)后，柚子在實習的時候認識現(xiàn)在的男友，許夏。

富二代，愛講笑話，喜歡柚子，是個有眼力的女人都會喜歡他，但是他不喜歡柚子的小脾氣，也不喜歡柚子不整齊的牙齒。他甚至沒有經(jīng)過她的允許就帶她去了牙科，強迫她戴了一年的牙套，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整齊好看，一笑就像會發(fā)光。

可是柚子還是懷念自己從前的小脾氣，亦懷念那個包容她小脾氣的宋明，可是那樣一個人，卻要跟別人結婚了。

柚子在第二天又收到了宋明的簡訊，是比她更簡短的兩個字：謝謝。

柚子想，這真是對四百多天戀情的諷刺，可她還是忍不住回簡訊，每天一條，大概宋明無聊每一條也都回復，但都默契的沒再提起多年前。

在每次回完簡訊后，柚子又迅速跌入自責的深淵，她想起許夏的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宋明的婚禮在20天后，柚子開始徹夜失眠，一想到從前宋明說等結婚的時候，他要親自設計一件獨一無二的婚紗和戒指，不用像許多新娘一樣做造型，要披著長發(fā)頭戴花環(huán)，她就難過得想哭。

這樣的宋明，怎么就成了別人的新郎，這樣的宋明，娶的人怎么會不是她，這樣的宋明，天底下再也沒有了。

在宋明婚禮前一周，柚子已經(jīng)不能正常工作了，許夏察覺到了她的不正常，便帶她去吃飯。柚子去洗手間時，手機落在餐桌上，正在那時候，宋明發(fā)來簡訊，許夏隨意地掃了一眼。柚子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許夏已經(jīng)看完了所有的簡訊。

柚子站在餐廳里，看著許夏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她以為他會大發(fā)脾氣，抑或狠狠甩她一巴掌說分手，可事實不是這樣，許夏只是笑笑，讓她坐下吃飯。她不怪他查看她的手機，因為3年來他已給了她足夠多的隱私權。

許夏在自家公司工作，平時很忙，但在看過簡訊之后，突然請了長假陪柚子，但絕口不提簡訊的事。

許夏帶柚子去附近旅行，爬一座又一座矮峰，過一條又一條淺溪。當柚子滿身疲倦，許夏扛起行李背起她下山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許夏是真心喜歡自己的，比宋明更愛她。她設想了一個問題，如果許夏離開她，她會不會比當初宋明離開更難過？

很快她就嘲笑自己這個念頭，因為她突然無比篤定地相信：許夏不會離開她。

5

宋明的婚禮終于還是到來了，可是柚子卻很輕易地忘記了。

那天，許夏正帶她在城市里最偏僻的餐廳吃飯，因為這里有柚子最喜歡的涼拌河蝦，許夏總是一個月就帶她來一次。

當柚子吃著許夏剝好的蝦，看見途經(jīng)的婚車時，才想起來今天是宋明的婚禮，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

接到宋明簡訊就開始的那些痛徹心扉好像也都忽然間消失了。她轉身看著許夏，全身品牌，卻坐在這樣一家小餐廳里，只為陪她吃一盤河蝦，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時還不忘給她夾菜，認真地剝蝦殼。

那一刻，她的心豁然開朗，對有關宋明的那場小初戀，也在那一瞬間釋懷。

因為是耗費心思的初戀，所以她格外在意，可總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某些曾經(jīng)以為不能失去的人，其實已經(jīng)失去了許久，并且再也沒有找回來的必要了。難過，也只是懷念那時的自己，感慨青春飛逝，而不是舍不得從前的戀人。

不管是她回憶里的宋明，還是現(xiàn)在的宋明，都不過跟其他許多男人一樣，善于對女人許諾，但卻沒有勇氣實現(xiàn)。

而她眼前的男人，是真真切切地愛著她的，剛戀愛時，她總覺得他會像其他富二代一樣不務正業(yè)，花心成性；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他不是這樣的人，簡單而真誠，盡管他強迫她改掉任性的小脾氣，戴難受的牙套，化清新的淡妝；可這一切都證明，她比從前更優(yōu)秀，也更被自己鐘愛。

畢竟，在她發(fā)著小脾氣，有難看的牙齒時，說喜歡她的人只有許夏一個。

柚子看著碗里堆尖的剝好的蝦，從心底里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受，回憶的宋明也在那一刻鉆進了歲月里，淪為了歲月的填充物。她也突然明白自己其實只不過是自作多情，宋明通知她結婚的消息，不過是顧念相識一場的禮貌。

現(xiàn)在，她要跟深愛她的許夏一起，繼續(xù)向未知的旅途出發(fā)。

在離開小餐館的時候，柚子主動握住許夏的手，卻聽見許夏風輕云淡但卻自信心爆棚地說了一句： 如果曾經(jīng)的初戀值得懷念，那就不會成為曾經(jīng)。

柚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美得像天上被風吹動的云朵。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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