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一

遇到沈小婉之前，陳塵的生活就像100瓦的白熾燈，看起來耀眼，卻總給人不大舒適的感覺。尤其是給女人。

陳塵有穩(wěn)定的工作，有體面的外表，這樣的男人，應該是女人夢中的白馬吧。幾個前任一一離他而去，臨走，給了他一個封號——麻繩男，說他就像熏完臘肉后的麻繩，毫無情趣。

愛情到底是什么？陳塵說不清楚。沒錢的時候，女人說，男人沒出息不可靠；有了錢吧，女人說，情趣可比錢耐用。

總之，陳塵覺得這個世界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女人。

二

可是，他遇見了沈小婉。

那是五月的一天，陳塵走進了夢幻酒店。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陳塵有些不自在。燈光很夢幻，帶著萬紫千紅的誘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上了粉粉的光澤，有著奢侈而水靈的美。

陳塵是被表哥帶來的。表哥語重心長：“你的情趣是該好好培養(yǎng)了。到時見了人家，可不要木頭疙瘩一樣?！?/p>

兩人剛坐下，一個女子端著一盆小小的肉類植物走了過來：“一元秒殺，星美人。美吧？”肥厚的綠色葉片頂端有一星點桃紅，它們片片環(huán)繞，粗看宛如一朵嬌嫩的玫瑰花。

陳塵正愣著，表哥介紹說：“這是我同事沈小婉。”沈小婉沖著陳塵微笑著點了點頭。陳塵將兩手平放在大腿上，來回推著。

只聽表哥說：“小婉，來點什么酒？”

“那就夢幻雞尾酒吧，這是他們的招牌酒?！鄙蛐⊥癜研敲廊溯p輕地推到一邊，繼續(xù)道，“兩升杜松子酒或伏特加、九升奎寧水、三到四瓶玫瑰莫吉托激情調(diào)酒或是粉紅檸檬水，再加上冰塊，就成了粉紅色的雞尾酒。有機會，我也要試試。不過，在家里調(diào)制，可沒這份情調(diào)?！?/p>

“這女人，太講情調(diào)，不是我的菜。”已到適婚年齡的陳塵，想法像射出去的箭，又直又快。對表哥的眼光，陳塵是相信的?？墒?，他和她明顯不是同類人，這事不靠譜。

沒想到，陳塵去買單時，沈小婉高高舉起一張小條子，說：“這是優(yōu)惠券，可以打折哦?！?/p>

打折的力度還挺大。

陳塵樂了。這是個怎樣的女人？他決定走近她。

三

沈小婉的優(yōu)惠券好多。

一有機會，沈小婉就會從報紙、網(wǎng)絡等各種渠道積攢優(yōu)惠券。上次那個夢幻酒店，沈小婉是瞅了好久的機會才籌到了三張優(yōu)惠券。

一開始，陳塵覺得她挺能耐的。慢慢的，心里有了想法。

有一次，陳塵要去某超市購物。沈小婉說：“再過兩天吧。到時，我就有優(yōu)惠券了。”

“牙膏就要用完了。”陳塵板著臉。

“牙膏么，擠擠總還是有的?！鄙蛐⊥窈孟駴]注意陳塵的臉色，居然把胳膊圈到了陳塵的脖子上，沖著他笑。

“咱們又不差錢，何必非要打折才買？”陳塵放下沈小婉的胳膊，盡量擺出探詢的語氣，其實他的內(nèi)心打出的是感嘆號。

“用少一些的錢買到同樣的東西不好嗎？我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這種感覺讓我身心愉悅?！鄙蛐⊥裾０椭拇笱劬?，繼續(xù)道，“哲學家紀德說，要將整個生命傾注到快樂上，成為幸福的人，這是一種義務。你看看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哪個更快樂更幸福呢？”

陳塵本想說服沈小婉，不料反被她堵住了嘴。靜下來想想，陳塵覺得沈小婉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他的生活，從來都是按部就班，就像一潭靜水，沒有什么波瀾。也許，想法子省錢，也是生活的調(diào)味吧。

把牙膏從尾部慢慢往頭部推，倒真的還能對付幾天。當沈小婉的優(yōu)惠券買來新的牙膏時，舊牙膏居然還能推出內(nèi)容來。

也許，表哥說的沒錯，他應該像人家沈小婉一樣，對生活充滿熱情。

可是，這個沈小婉，熱情得簡直過分！

沈小婉在空間里分享了她收集優(yōu)惠券的“攻略”。除了下載電子優(yōu)惠券外，還有一些免費派送的“優(yōu)惠券集”，囊括了各商家對衣食住行娛樂教育醫(yī)療保健等各方面的優(yōu)惠。運動、美食、閱讀、花草、旅游，沈小婉的折扣圈好大。除了非買不可的東西，沒有折扣的東西她就不買。

那天，沈小婉看到刻橡皮章的全套工具，用上她“優(yōu)惠券集”的優(yōu)惠券，簡直是閨密價。閨密價是沈小婉發(fā)明的詞。她很得意于自己的發(fā)明。

“橡皮章有什么用？再便宜的東西買來不用也是浪費。”陳塵說。

“你呀，也不想想我沈小婉買的哪樣東西是沒用的？”沈小婉說，“你表哥說你實誠，我看你是過分實誠了?！?/p>

四

“陳塵，我有兩張打折電影票，咱們一起去看？”沈小婉嚷嚷著，眉眼間是喧鬧的幸福，“我又淘到了閨密價。”

“不去不去。你不知道我很忙嗎？”陳塵已經(jīng)記不得多久沒進電影院了?！霸僬f要看電影可以在電視上看啊?！?/p>

果然是根爛麻繩，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就知道公司公司，可公司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沈小婉想即刻甩手離去，可她還是把自己沖動的念頭壓下了。男人有事業(yè)心，是好事。陳塵除了不夠浪漫不夠懂生活，并沒有什么大缺點。第一回在夢幻酒店，沈小婉看到陳塵兩手在大腿上拘謹?shù)赝苼硗迫サ臉幼?，就仿佛有聲音在告訴她：“這男人，是可靠的。他不會油頭滑腦，不會使心眼算計人。”

只是沈小婉覺得陳塵的日子太讓人壓抑。生活，需要來一點工作以外的東西。

幾天后，沈小婉不由分說拿出一套湖藍色運動服，讓陳塵穿上，道：“明天起，我們每天早上去跑步?！?/p>

“為了你的折扣券，我還要犧牲睡覺的時間？”陳塵有些不樂意。他早已習慣了自己一潭靜水的生活。陳塵的生活，幾乎是屁股的奮斗史，不是坐在汽車上，就是坐在公司的椅子上。

要陳塵丟掉原先的生活理念，建立一種全新的生活模式，實在太為難他了。一天，兩天，三天，陳塵在熬了三天后終于爆發(fā)了。

“我不想跑了！更不想為你的打折運動服跑！這么折騰自己，還不如多睡一會兒！”麻繩男生起氣來就像麻繩遇見了火，帶著嗤嗤嗤的聲響。

“打折打折，打折又怎么啦？省錢就是賺錢！”沈小婉也生氣了。

陳塵一看沈小婉漲紅的臉，聲音突然輕了：“我真的跑不動。”

“好吧，不跑就不跑，但我買的運動服要發(fā)揮最后的余熱，你只要再跑一周，我就不管了。”沈小婉說。

五

想到還要再跑一周，陳塵就兩腿發(fā)軟，肚子打顫。

不料，沈小婉神秘兮兮地說：“我有獎勵哦?！?/p>

我可不稀罕錢，獎再多都不管用。陳塵想。

沈小婉拿出了一個個當初閨密價淘來的橡皮章，把陳塵和她的名字蓋在一張粉紅的信箋上。陳塵跑一天，她就在陳塵的名字后面蓋一個大拇指，在自己的名字后蓋一個香吻。

為了刻好這幾個章，沈小婉又是上網(wǎng)學習，又是細細摸索，她的手指好幾處被劃出了血。因此，當陳塵突然看到門后這張粉紅的信箋時，心里涌起的是滿滿的感動?！拔乙欢ㄒ芡赀@一周?！标悏m給自己打氣。

一周后，沈小婉在收拾東西。陳塵鐵青著臉說：“至于嗎？”沈小婉平靜地說：“好了，明天起，你又可以睡懶覺了?！?/p>

“不！”陳塵喊道，“我不要你離開我！我會繼續(xù)跑下去！”

沈小婉撲哧一聲笑了：“真的嗎？”

其實，沈小婉只是想把不用的東西整理一下，拿去捐給西部。想到陳塵這么在乎自己，她就低著頭一邊整理，一邊偷著樂。

陳塵的臉色放了下來，他看著桌子上的星美人，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的見面，想起了他去買單時，沈小婉高高舉起的右手。手上，是他此生見到的第一張打折券。如今，星美人嬌嫩得越發(fā)像玫瑰花了。那厚實的葉片簡直要滴出水來。看著它，陳塵不由得也咧開了嘴。

是啊，一個多星期的慢長跑讓他胃口開了，肚子卻小了。以前，陳塵的肚子有弧線，走起路來哼哧哼哧的。

“我發(fā)現(xiàn)跑步還真健身哦。”陳塵搖了搖他依然肥碩的腰，突然說。這個麻繩男居然也幽默起來。擱以往，他說話就像念公司的文件。

沈小婉站起身來，捉住陳塵的目光淺淺一笑：“我有兩張國外旅游的優(yōu)惠券，你去不去？”

“不去——”陳塵的眼睛第一次狡黠起來，笑意從眼角蕩開，“那怎么行？”

六

陳塵和沈小婉來到了新西蘭。異域的絕美風光讓陳塵嘖嘖贊嘆。這么多年，他只顧著工作工作，在國外游已成常態(tài)的今天，竟然沒有跑過一次國外。

沈小婉則像只蝴蝶，在新西蘭這個美麗的島國翩然飛舞。

“開心嗎？”陳塵眉眼間藏著一絲壞壞的表情。

“當然啦！”沈小婉說著，轉了個圈，冰激凌色的裙子舞出了一道旖旎的春色。

在新西蘭中奧塔哥卡德羅納，陳塵還見到了胸罩柵欄。柵欄上的胸罩成百上千，花花綠綠，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據(jù)說，一開始只是四個女游客留下了胸罩，沒想到胸罩變得越來越多，成了一個景點。這世界，真是新奇啊。陳塵正遐想間，只見沈小婉一轉身，也扯下了她的胸罩，掛到了柵欄上。

要擱幾年前，陳塵一定會嚇得暈倒?？墒乾F(xiàn)在，陳塵只是覺得臉有一點發(fā)燒。只聽沈小婉說：“這個也是閨密價哦。接下來，我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鄙蛐⊥竦男θ菰谒{天和草地的映襯下顯出了幾分野氣。但陳塵喜歡。

讓沈小婉驚喜的是，陳塵真的帶她在新西蘭買到了一款她喜歡的胸罩，而且還是超滿意的打折價。

七

“謝謝你的優(yōu)惠券，讓我和陳塵有了一次美妙的旅行?！被貒螅蛐⊥褚灰婈悏m的表哥，就興奮地致謝。

“你覺得物有所值嗎？”表哥微笑著問。

“當然了，不但新鮮好玩，折扣的力度還非常大，比閨密價還要閨密價?！鄙蛐⊥衲樕希_著陶醉的花兒。

“這么說，他的目的達到了。”

“誰？誰的目的？”

“陳塵的啊，他跟我說，想和你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想用你喜歡的方式實現(xiàn)它。你不知道，他可花了好多心思呢！”

“什么，你不是說是你朋友用不完的優(yōu)惠券嗎？”沈小婉吃驚得眼睛瞪圓了。想起陳塵旅行時的壞笑，她什么都明白了。

“這個麻繩男，居然也學會浪漫了！”此時，充滿沈小婉內(nèi)心的，是一浪又一浪的驚喜和感動。

她的陳塵，已經(jīng)不再是麻繩男啦。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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