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甫
因為工作需要,我去采訪了一位十年如一日照顧癱瘓母親的孝子,他照顧母親的點滴細節(jié)讓我很感動,他遇到的艱辛也讓我唏噓。到家后,我還沒有從那種情緒中走出來。
母親問我怎么了,我給母親講述了一遍。母親看著我,幽幽地說:“等我到那一天,我就好好設(shè)計一下咋死?!蔽亿s緊截斷她的話:“說什么呢您?您肯定會長命百歲的!”母親說:“死是肯定要死的,我就想設(shè)計設(shè)計。”
母親說,西街的東廣娘,96歲去世。身體一直很好,每天都拄著拐杖去散步,就那天早上,在門前吃飯,從凳子上掉下來,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前后不過4個小時。母親說,東廣娘上輩子肯定燒了高香,積了德,才會這樣干脆利落地走。片刻之后,母親又說,東廣娘的老三閨女,從外地往家趕,還是沒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昏過去了。聽她家人說,也很危險。
母親說,這樣死也不行,孩子們太傷心,死得不安心。
想了想,母親又說,還是得讓孩子們照顧兩天,像北門的滿倉伯一樣。滿倉伯因為腦溢血落下偏癱的毛病,生活不能自理。即便是幾個兒女輪流伺候,也都累得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住次院,孩子們伺候不說,還得兌錢交醫(yī)藥費。母親說那得花不少錢。
母親說,這樣死也不行,孩子們受拖累,誰家都是一家人的日子,因為老人讓小家跟著受苦也不忍心。
母親興高采烈地說,看來死得別太快也別太慢。太快孩子沒盡心,心理上愧疚;太慢孩子受拖累,家庭上受窮。要是都能設(shè)計,我就死得不快也不慢。
我埋怨母親,好好的日子,您干嘛說這呢?母親說,早晚都會有的事兒,我就倆閨女,你離得近,你姐離得遠,我要是不妥當(dāng)了,肯定是你照看得多些。你工作又沒安定住,我不能給你添麻煩,真到那一天,我就趕緊去死。
我看著母親,說不出話。我想這世間,最怕死的可能是母親吧,哪怕她們把全部的愛都獻給了孩子們,還是不會放心孩子們的日子,總是認(rèn)為沒有妥善地照顧好他們;可是最不怕死的也是母親,因為她們考慮的永遠是孩子,為了減輕孩子們的負(fù)擔(dān),她們寧愿慷慨赴死,努力不打擾孩子們的生活,也努力不耽誤孩子們的工作。這個世間,最可敬的是她們,最怕死也最不怕死的人——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