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鵠 劉璐
在準備生第二個小孩之前,黃磊去征求女兒多多的意見:“生個妹妹好不好?”多多一口回答:“好。”
“要是多多說不好呢?”
“我會問她為什么不好,妹妹和你是一樣的,你不特別?!秉S磊一邊說著一邊用勺子分開碗里的包子,分了一半給記者。
很難想象在這個人人都要強調獨特性以驗證自己的存在的時代,黃磊會給多多潑冷水,“你不特別”,其實也是身在娛樂圈的黃磊給自己的警告,這種自知的“不特別”反而讓他在這個特殊的行業(yè)里看起來與眾不同,那半個包子就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從長發(fā)飄飄的文藝青年變成腆著肚子、常常圍裙加身的父親,按理說這是普通人都會頗有遺憾的人生軌跡,更何況這群熱烈青春被凝視過的人。和黃磊一樣,曾經的搖滾青年鄭鈞也帶著兒子參加真人秀,對家庭生活的陌生映照出他對青春執(zhí)拗的不舍,而黃磊卻沉迷于這種瑣碎日常中,“我必須悲觀但是冷靜誠實地說我們只此一生,所以這些最平凡的情感對于我們才是最珍貴的幸福”。
更徹底的是,演藝生涯也不再用于造夢。十幾年前,他在熒屏內外都是徐志摩,演《橘子紅了》的時候,他甚至就像莎士比亞,可以坐著念獨白十幾分鐘??墒钱斢幸惶?,你看到黃磊總是出現(xiàn)在《婚姻保衛(wèi)戰(zhàn)》《我愛男閨蜜》里的時候,其實不必太過驚訝,黃磊說:“原來那個文藝青年還在我心里,只是我不需要再和別人分享,不需要一直表現(xiàn)出來,是時候讓我們倆獨處了?!?/p>
因為有時候,女兒多多就是他的張愛玲。
那是北京的一個冬天經過以后,黃磊在院子里為多多堆的雪人開始慢慢融化。院子里不正不當?shù)囟阎欢驯槐本╋L沙浮土弄臟的冰。在此之前的一整個冬天,黃磊每天都抱著多多和雪人說話,有時候是關于今天幼兒園發(fā)生了什么,有時候是關于今天吃了一顆什么糖這些重要的事情。一直到雪人徹底消失,黃磊才開始為多多找新的朋友,比如院中人工湖里的魚和鴨子,花壇里有名字的花,半夜不睡覺的狗,陪她洗澡的大小黃鴨子,“雪人她似乎已經忘了,起碼我是這樣想的”。
然而在一個快要開冷氣的夜,多多像往常一樣不情愿地洗漱完,卻突然對爸爸說:“咱們去看看雪人吧!”黃磊一臉茫然又鎮(zhèn)定地說:“好哇?!本驮谶@三分鐘以后,他覺得多多就是他心里的張愛玲,他們站在窗前,夜色晴朗,多多目光深情幽遠,神秘地對黃磊說:“它在那兒,雪人躲在月亮上彈鋼琴,它就睡在小鳥的翅膀旁邊?!?/p>
他為這奇妙的夜感動。
黃磊也記得另一夜。那是多年前,他和妻子孫莉住在一個沒有24小時熱水的公寓。那里有一臺大功率的掛壁爐,幾乎可以滿足生活所有熱水和供暖的需求??墒怯幸惶焱砩?,它壞了,就在他們倆看完DVD,吃完零食,收拾完垃圾,困意十足,打著哈欠,兩眼含淚,打開水龍頭的時候,它壞了。折騰了一個小時,還是沒好,黃磊苦笑著說:“燒水洗吧。”翻開燒水的壺,再洗一個大煮鍋,兩眼燃氣灶開始工作,一會兒水就燒好了,兌了一盆略燙的水,黃磊把右腳放進去(那時候左腳還打著石膏),孫莉挺著大肚子,端個凳子坐在對面,將雙腳放入盆中,就這樣三只腳放在盆里,他的單腳在中間,互相搓洗著。
在小小的廚房,黃磊望著妻子發(fā)胖的身體,想著小多多就快要出生,心里溫情滿滿,“那時候倆人相戀十年,沒有什么比時間更能說服人,說服誰呢?應該是自己吧”。
“沒有詩意,沒有沖動,一切軟軟的”,這是黃磊23歲時寫下的話,第二年,他才遇見孫莉。
《爸爸去哪兒》第二季之后,所有人都在狂熱地向黃磊討要“教育成功學”,年輕的中國父母對于“教育”幾乎是茫然,常常不知道應該是一種掙脫還是一種延續(xù)。在這個幾十年里經歷了幾番巨變的國家,大多數(shù)人都帶著父母遺傳下來的原生傷痕。
然而這種教育的模板并不是那么容易書寫,“我沒有想過丁克,也沒有想過生,就是應該順其自然?!薄拔液退龐寢尪紱]有去學過育兒法,順其自然。”“我和多多媽媽對她的教育特別簡單,樂觀健康就好?!钡鹊赛S磊能講出很多故事,卻講不出任何理論。
小時候,他曾在北京秋天成堆的楊樹葉里弄丟了家里的鑰匙,父親跟旁邊的人家借了一臺腳踏車,帶著他,到那片樹葉那邊找鑰匙,父子二人把這堆樹葉從這個位置挪到那個位置,都沒有找到。然后不出意料的是,父親就暴打了他,因為他實在丟了很多把鑰匙,家里的鎖因為他換來換去。打完之后,黃磊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反而覺得很開心,因為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父親會騎車,而且會帶著他,他就一直幸福地坐在后面,抱著父親的腰,把臉貼在他的后背上。這是一把開啟快樂的鑰匙。
黃磊父親帶給過他很多樂趣,小時候常常把絲襪套在黃磊頭上,然后兩人一起去套別人家孩子的頭。這種樂趣還在延續(xù),多多有一次在爺爺家,挖開院子里的土,放進去一個沙琪瑪,爺爺問她干嗎呢,多多回答:“我種個沙琪瑪?!眱蓚€星期之后,再去爺爺家,發(fā)現(xiàn)爺爺竟然買了兩包沙琪瑪拆開,掛在藤上,告訴多多:“你看,沙琪瑪長出來了。”
這種樂觀帶給多多的是,當多多不小心打爛了從西班牙帶回來的小房子玩具時(小房子里有個雪人),大哭,黃磊告訴她要是不打碎就永遠得不到這個雪人啦。
即便是黃磊,也只能給到女兒最基本的安全感—吃飽溫暖衛(wèi)生,他不需要更多的科學為女兒建造一座隔離病毒的房子,因為她遲早會離開?!笆郎纤械膼鄱际菫榱藞F聚,只有一種愛是為了分離,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毕氲竭@里,黃磊會心有不甘。
“如果有一天她向你出柜了呢?”
“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根本不是問題,這是她自己獨立的人格?!?/p>
黃磊在寫給女兒的信里說:“我不可能成為你們愛情路途上的向導,也無法替你們真正解除不可避免的苦憂。但是,又是但是,我可以事后告訴你們,這是人生的滋味,去嘗嘗,沒關系。”
18歲,黃磊第一次戀愛時,他的母親也放了一封信在他的床頭:“我知道你戀愛了,媽媽很開心,但是別忘了學習……”這是一個讓彼時的他頗為尷尬的瞬間,現(xiàn)在想來卻有了對母親前所未有的感同身受。
黃磊跟女兒說得有點不同的是:“耽誤學習也沒關系,只是一切都別著急,愛情的甜美要細細嘗?!焙团畠赫務搻矍?,也難免心里發(fā)緊。
雖然已經過了那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但這種對情感細微的體察也順勢轉移到了女兒身上。
為了表達對黃磊拍戲回家太晚的抗議,兩歲半的多多生氣地在麥當勞門口孤零零地站了40分鐘;在上海拍戲的黃磊和多多視頻,問即將出國旅游的女兒開不開心,多多放下正在手里搗鼓的iPad,說不想去了,想去上海陪爸爸;晚上睡覺前,多多看到黃磊倒了一杯紅酒,說:“哇,紅酒啊,可惜我已經刷牙了?!比绻麊柕介L大后最想給爸爸買什么,多多會不假思索地說:“買書在書房看,買辣椒吃,還有買紅酒?!秉S磊喜歡的東西她從來都記在腦子里;多多五歲的時候彈鋼琴,問媽媽:“為什么mi-so聽起來那么開心,re-fa聽起來就那么憂傷呢?”
黃磊和孫莉都驚訝于多多時常帶給他們的深刻哲學。
多才多藝,乖巧懂事,大人對小孩的夸獎常常陷入這種俗套。可是孩子究竟應該會些什么?需要會什么呢?對于她們的期許是什么?黃磊并不是很明確,他最多能想出“誠實”,平凡最好?!耙驗槲蚁嘈拍銈冏钚枰獣囊欢ú皇菑椾撉龠@件事,即使你們可以彈得像個鋼琴演奏家一樣,或者游得像條魚一樣”?;蛘唛L大以后,不要再有人居心叵測地問兩個孩子:“你幸福嗎?”如果實在有人問,可以不回答,或者那時候女兒可以堅定地回答:“幸福,因為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在活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