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戲劇才是具有商業(yè)力量的呢?問題丟出來,想必引來答案一籮筐——要有明星壓陣,要有娛樂價值,要有品牌效應——都對,但也不是最核心,最關鍵的“一語中的”。你問我,我會說:不是一張一張票售出,而是一賣就由六至八張起跳的“群體銷售效應”。
為什么我會如此實際?因為,最近我的舞臺劇《恨嫁家族》在北京上演,中場休息時,我發(fā)現(xiàn)好多女士進出化妝間,她們坐在劇院里不覺得影只形單,可是出現(xiàn)在走道上時,不知道是否受上半場的戲劇效應影響,娉娉婷婷但也若有所思,我看在眼里恍然大悟——如果一出戲劇吸引的是“獨行俠”,它的票房要有好成績,路程必然是那八千里路云和月。
2014年初我之所以會想到創(chuàng)作《恨嫁家族》,主要是想投放一枚“不是粉紅色炸彈(喜帖)”——有多“黑色”,如“黑色電影”可以日后再作定論。但是,至少它不因為有著“嫁”字招牌,就只能是以“大齡”、“剩女”標簽招徠觀眾。反而,是那“恨”字如何借“嫁”字偷渡,才是主題所在。
“恨嫁”,本來在廣東俚語里,解作“對別人嫁得出去的羨慕嫉妒恨”。這種恨,也就是對自己不爭氣的恨,當然不只用在女性對婚姻的憧憬上。連很想很想吃一個蘋果,也可以被審時度勢地以“恨”字形容。怎么說?有一次我在飛機上便深切體會求之不得如何轉化成微妙的心理活動:不過是一個蘋果,然而,當一個經濟艙乘客路過商務艙,一眼瞄見它尊貴地被放在一只籃子里,與其他貌似分外新鮮的水果互相輝映,它就活脫脫代表一種“恨”:字面上是對它垂涎欲滴,其實,它引起的并非食欲,卻是對身份地位的渴求。
《恨嫁家族》講述很年輕便“嫁入豪門”的母親,連續(xù)生下四個女兒后被丈夫拋棄。大女兒從懂事開始,已是在罪咎感的壓力下逐步把性格扭曲成控制欲大于一切,而上天又不仁慈地賦予她比三個妹妹優(yōu)秀的條件,加上母親在父親離家出走后,難辨真瘋假瘋,她的責任,便由大女兒來承擔。也就是本來的大姐,變相兼任父親、大哥和家族事業(yè)的“霸道總裁”。以致在三段與前男友、公司高層職員、比她小十歲的新郎的親密關系中,她也受了長期必須自我保護的影響,無法放下對權力、對經濟效益的莫名執(zhí)著——即便情感不是交易,她依然“舍我其誰”地把每一刻活成身穿鎧甲手執(zhí)戟戈的斗士勇戰(zhàn)沙場。
破碎家庭的責任承受者,往往不是出走的男人,倒是留守的女人,與生俱來便要獨力承擔的她,能不咬牙切齒嗎?身為現(xiàn)代女性再光鮮亮麗,畢竟,真要擁有自由還不如爭取成就上的被認同。與她各走極端的四妹,表面上半點野心全無,但以閃電結婚逃離家庭,卻又常常單人匹馬回到娘家炫耀幸福的她,何嘗不是把“嫁得好”當成事業(yè)?是以戲的高潮,是兩姐妹的殊途同歸:四妹“恨”丈夫鐵不成鋼,幾乎錯手殺人。大姐,哭倒在身兼母職的管家懷里,終于承認:“對不起,我不是男生?!薄晕抑行呐c沒有自我是一體兩面,都怪今日的女性常常陷于人格分裂:內心強大得足以照顧別人,與此同時,也是神經脆弱得自己也成立不了自己。恨人,抑或恨自己,便是在內外夾攻下,令很多的大姐們找不到情感出路。
看過《恨嫁家族》的觀眾在微博上的留言倒教我如夢初醒:舞臺上看韓劇。熟悉該種流行文化語境的他們,不把劇中的家庭比作《雷雨》和《家春秋》,我覺得是一種“時代進步”。即使被形容以“灑狗血”作為對韓劇不以為然,它在大眾眼中還是屬于今天而不是湮遠年代的,致使《恨嫁家族》的“韓劇味”便別有洞天:語言可以是“電視”的,語境則是舞臺的;臺詞和故事情節(jié)雖然似曾相識,但把它們重置在另一片空間中(無布景的偌大裸臺上),濫俗元素經過過濾,觀眾如是有了距離所生的思想空間。
那么,樂于思考的女觀眾何不效法如當年Sex And City,與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