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飛
今年八月底的一天,按照約定,我上午九點準時來到抗戰(zhàn)老兵李春華的家里。這是一處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小區(qū),還沒進入單元門,在公共健身設備上正在玩耍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主動朝我說話:“你是來采訪的吧,直接進去,她在家呢!”我有些納悶,這個瘦瘦臉頰的姑娘,斜著頭微微笑著,表情中有些天真無邪?!澳阏f的是李春華奶奶嗎?”我問道,姑娘點頭并示意我直接進去。
李春華家住在一樓,卻因為沒有門牌號讓我打聽了兩家人才找到。家里門開著,暗黃色為主的中式裝修風格。雖然是夏天,但是在略顯得陳舊的木制沙發(fā)上仍然鋪著厚厚的棉墊。一個二十多歲的操著蘇北口音的年輕男子正在洗臉,在得知我的來意之后,男子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李春華的孫女婿,也就是外面我見到的那個姑娘的丈夫,那姑娘因為小時候腦部摔傷落下了后遺癥,而且不久之后,她父母雙雙離開了人世,是李春華獨自將她帶大,直到前兩年自己入贅,才接過照顧的擔子。
我跟李春華的孫女婿交談的片刻后,就聽到老人起床的聲音。她穿著長袖外套,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客廳,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跟我解釋了因為這幾天晚上失眠,起晚了。“昨天半夜是靠吃了安眠藥才睡得著。”李春華說?;叵腚娫捴屑s老人采訪的時候,她似乎猶豫著,但最終在我的兩次懇求之后,勉強答應了下來。聽到我連連表示歉意,老人卻打斷我說,這些年,國家對他們這些老兵越來越重視,為此,只要她還有一些力氣,就愿意將自己所經(jīng)歷的抗戰(zhàn)故事警示后人,這是她當前能做的最后一點貢獻了。
一番寒暄之后,老人說,這也是她的義務,退休后,現(xiàn)在住的這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是國家分配給她的,讓她以及她最放心不下的孫女有了安身之所?,F(xiàn)在又有一個孫女婿悉心照顧,已經(jīng)很知足。接下去的一個多小時采訪中,老人講述了自己所經(jīng)歷的抗戰(zhàn),其中不乏日軍的嚴酷掃蕩,我則一筆筆仔細記錄著。
九月,刊登李春華老人故事的雜志出版了,當我準備給她寄幾本雜志留作紀念的時候,卻被告知,老人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那天,我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她孫女,她的語氣中已經(jīng)完全沒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純真歡樂,沒說幾句話,她就掛掉了電話。電話這頭聽著不間斷“嘟嘟嘟”忙音的我,卻沉浸在老人突然逝去的消息久久未能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