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天生記性差，也不知是祖?zhèn)鬟€是咋的，這成為我今生最大的缺憾和最頭痛的地方。不怕大家笑話，我從小學到大專，一共讀了十八年書，那時學制為小學五年，初、高中各二年，但我比較具有超前意識，小學讀了六年，初高中各讀了三年，每個階段都堅持多讀了一年，完全按現(xiàn)在的學制來完成學業(yè)（另外，我老媽以她那夜校掃盲班畢業(yè)的文化，還對我連續(xù)進行了三年的學前班輔導———注意，那時農(nóng)村可沒學前班哦，我是不是又超前了?。?！就是在師專讀書三年，我因古典文學課目中默寫背誦的內容太多，畢業(yè)考試也差點黃了。好在我靈機一動，對那些默寫、填空、補充句子之類的題目置之不理，在試卷空白處用文言文寫了長長一段話，質疑這種死記呆背的考試對學生能力培養(yǎng)究竟有何助益。古典文學老師是個老學究，一見我這段充滿之乎者也的文字居然頗有古人之風（說實話，我在古今字詞、語匯的理解以及文字技巧的運用方面還過得去，并沒有我的記性那么衰），而且我的質疑也有道理，老先生對我的不囿守陳規(guī)，不食古不化大加贊賞，高興之下，也不管我答題對了幾道，大筆一揮居然給了我九十五分的最高分，至今我都對當時那突然的靈機一動頗有些小得意。要不然，我就得再一次重續(xù)那“留學”生涯了！所以，大家別看我學歷不高、水平也不高，但在同校學生中我卻是“校歷”最長、資歷最深、混得最有心得的！從小學到高中，我就一直是村里的名人，學校老師和村里人都尊稱我為“留學生”！對于這一點，各個時期的任課老師、班主任在提起我大名時幾乎都會不約而同地伸出大拇指———當然，那拇指是向下的。

可惜，我這讀了十八年書的留學生，到現(xiàn)在一首《白日依山盡》都還沒背完整。特別小學時背“老三篇”（即《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我總是背不出，每次放學后都被老師留下繼續(xù)背誦。剛開始時，老師還對我抱較大希望，居然親自陪著督促檢查我的背誦情況，但我一開始背誦后，就把老師那張俊臉嚇白了。因為我總是把“老三篇”背得百孔千瘡、支離破碎，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根正苗紅的革命后代都可能因為一句話說錯或一句最高指示背錯而獲罪，打成反革命，而這位語文老師恰恰又成份不好，他是作為可以教育好的地富反壞右子弟留在學校改造的，更是需要小心翼翼做事，夾緊尾巴做人，要是讓人聽到我如此“歪曲”偉大領袖的光輝著作，說不定會以為是他故意教唆學生反黨反革命呢，所以他一聽我背得很離譜，連忙喊停，一邊四處掃視，一邊拿出紅寶書向偉大領袖請罪：“敬愛的毛主席呀，可不是我有意唆使這孩子故意歪曲您的偉大語錄的呀，實在是這孩子智商有問題??！這傻小子年紀還小，您就原諒他吧！”老師提心吊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陪了我?guī)滋旌?，終于崩潰，他擔心再陪下去會陪出政治問題，加上這幾天他天天都是陪到摸黑才回家，為此已挨了老婆好幾次罵，說他故意躲在學校里逃避家務！可憐的老師真是欲哭無淚??！某天放學后老師終于熬不住了，向我作揖，說：“小子，我服你了，我是耗你不過了！不過，你也別想輕松！從明天開始，班干部輪流督促你好好背誦毛主席光輝著作?！?/p>

班干部們當上小老師后，那積極性可高了，那認真勁更是別提了，我背書時他們小眼睛瞪得溜圓，盯著書上每個字，每錯一個字一句話，就叫我到一邊重新讀熟了再來背，在我溫習記誦時他們就在另一邊玩紙炮。

慢慢地天黑下來了，我的書還沒背完第一篇的第一段。天這么晚了班干部們還沒回去，他們的家長急了！那時又沒電話和手機聯(lián)系，家長們一個個大老遠從家里心急火燎滿頭大汗沿路一直找到了學校，趕到教室一看，卻見一個學生正趴在桌上“認真”朗誦課文，而他們的幾個小子卻在一邊打紙炮玩得正歡，便不由紛紛勃然大怒：“你這沒出息的混賬東西！放學這么久了還不回去，你他媽把老子急死了，知道不！”“老子送你到學校是讓你們讀書學知識的，不是讓你來玩的！”“你要向這位同學學習，你看人家學習多認真，多勤奮刻苦多懂事的孩子??！”聽了家長的表揚，我的臉當時都紅透了：慚愧呀！直到班干部解釋原因，家長才知他們的寶貝是被我連累了。于是他們又連連嘆息：“你們這些蠢貨，人家要是今晚一晚上背不出，你們是不是還準備陪他一通宵？你們難道不會放水？”

看看，多么善解人意、多么可親可愛的叔叔阿姨啊！我當時感動得差點涕泗橫流，恨不得跑上去親他們一口！可是那幫小混蛋卻遠沒有他們的老爸老媽那么懂味，他們說：“不行！老師說了，必須順暢流利一字不錯地背下。老師還要復查的?！逼鋵崳詮闹牢沂菈K朽木后，老師也就根本沒將我當塊好料來使了，我的功課基本上全權交托給班干部來監(jiān)督，他再也沒在我面前露過臉了。想想也是，我跳躍式和穿插式的背誦早已將他弄得精疲力倦、心驚肉跳，加上又被我耗得后院起火，如果同我再多呆幾天，恐怕他氣得褲襠都得起火了！

進入初中以后，班干部們也許年歲漸長懂得了變通，也許是大人們不斷的訓誡終于起了作用，在輪到又得陪著我“留學”時，幾名班干部悄悄商量：“以后嚴學鳴背課文，我們睜只眼閉只眼讓他過關算了！不然，我們會被他耗死的！”自從班干部們這個決議之后，原本每天放學后我都要補課二小時的，后來一般別人放學半小時后，我也能順利出關，回返家門了。

背書，曾經(jīng)是如夢魘一般壓在學生時代、令我喘不過氣來的最痛苦的事，而今卻成了最富情趣的回憶。想起那時背不出課文時的無依、無奈以及眾目睽睽下的窘迫、難堪，有時都忍不住笑噴了，暗罵自己真是個天生大蠢材、大笨蛋。而老師和小班干部們那嚴肅認真的模樣，今天想來更是備感親切和溫馨！如果不是當年老師和班上干部那么嚴格的監(jiān)督和督促，說實在的，憑我這智商想在文革后恢復高考時考上大學根本不可能。

可惜的是，因為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對語文抓得就緊一些，所以當時我的主要時間都耗在背誦課文上了，數(shù)學等課程于是便一塌糊涂。高考時我的數(shù)學不但吃了個大鴨蛋，還帶來很嚴重的后遺癥，給如今的生活帶來許多不便：如買菜時看不出斤兩、搞不懂小販找零時到底宰沒宰我；特別現(xiàn)在同人打牌，連每局輸贏多少都算不清，就是被人殺黑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哈哈，當然，這種算計不清的迷糊對我的生活所造成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相反，由于我的迷糊，加之生性素來灑脫，凡是我記不清算不清的便不再分說，一概以對方說的為準，反倒讓我的人緣、口碑特別好。這種情況，倒也暗合了板橋公所說的那種糊涂境界！其實，人生如牌局，算計太精未必就能穩(wěn)贏，稀里糊涂亂吃亂碰有時反而還能連糊地糊！如果這世上真有上帝的話，我想他也未必會喜歡一個精于算計的人。因為上帝也怕被算計??！

不過，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鬼記性，倒也著實害我不淺。最典型的是害得我冤枉挨了兩次通報批評，讓我郁悶得幾乎吐血。第一次通報批評是我當辦公室主任時，去市府參加“創(chuàng)建國家級衛(wèi)生城市迎檢動員會”，因為深知自己健忘，我臨去時還特意復習了一遍通知上的會議內容，但到了政府辦公大樓外碰見各戰(zhàn)線一些比較熟悉的辦公室主任，便熱聊起來，忘乎所以之下便不記得開啥會了。心想既然來的都是辦公室主任應該是開同一個會吧，于是便邊聊邊跟著他們進了二樓會議室。會標寫著“計劃生育綜合治理迎檢工作會”，會議內容也是辦公室工作職責范圍，我估摸著就是這會了，就認認真真坐下開會，哪成想我要開的會卻在五樓！結果我參加的是一個只開到戰(zhàn)線辦公室主任的會議，我們這二級局要等戰(zhàn)線辦主任回去后再傳達，但我因誤打誤撞與會搶先一步傳達、快速部署而受到了表揚，而真正應當參加的創(chuàng)建國家級衛(wèi)生城市迎檢會議卻被我放了鴿子。當全市各單位的愛國衛(wèi)生運動搞得熱火朝天時，我們單位卻一直沒動靜！領導一怒之下給了我一個內部通報批評。

第二次通報批評則讓我有些說不出口。起因是我從某某生活報看到某記者一篇文章，該記者采訪一位百歲老人，問其長壽有何秘訣，老人說其長壽秘訣是喜歡收藏收集美女圖片，沒事就拿出來欣賞一下，人的精神勁頭也足了，于是便長壽了！該報還引用專家的研究成果論證：每天花一定時間欣賞美女確實可以讓人心神愉悅，促進大腦、心臟血液循環(huán)和身體機能新陳代謝……有益于男性健康長壽！而我對這說法還真有幾分相信。于是，無聊之下就信手從網(wǎng)上下載了一些美女圖片放在電腦中。憑天地良心發(fā)誓，下載這些圖片后，因工作忙事情多，我還真沒再調出來欣賞過一次，所以久而久之就把這事兒忘了。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紀律部門的權力居然膨脹到了無視法律和近乎缺德的地步：他們上門檢查機關作風建設，竟然強行打開辦公電腦追溯過去上網(wǎng)記錄，翻閱存檔資料！在他們有如強徒般闖入辦公室的一次檢查中，我?guī)啄昵笆占螺d的那些美女，穿衣的和不穿衣的，半露的和全露的自然都暴露在他們的鏡頭下了?？吹诫娔X中那些千姿百態(tài)的美女，我驚得目瞪口呆了！媽的，真是該死啊！怎么把這玩意兒給忘了？在他們要求檢查電腦時，我真的很淡定，表現(xiàn)也很無所謂，因為我三四年來上網(wǎng)除了看看新聞玩玩微博，根本就沒干過別的事。萬萬沒想到自己電腦中還有幾年前自己埋下的定時炸彈！當時，我頭腦中第一時間產(chǎn)生的不是對這種突然襲擊式的非法搜查的憤怒，而是中國好男人都會條件反射般生出的羞慚和氣極敗壞：天哪，若有好事者將此事傳播出去，我這老臉還往哪兒放啊。

盡管美女人人喜歡，但在中國，城府深的人決不會宣之于口。有的人私生活之不檢點縱然用荒淫放蕩一詞也不足以描述之，但只要自己的那些骯臟事兒沒有暴露，他們就可以永遠站在道德的高地，以最高尚最正義的姿態(tài)向別人投擲最鋒利的投槍匕首，他們就可以永遠把自己打扮成風清氣正、冰清玉潔的天使！這是不少國人品性中最閃光的地方。我不知等待我的會是何種后果，為此終日心緒不寧、憂心不已。好在，我預料中的嚴重后果并沒發(fā)生。這倒不是說某機構的人轉性、變仁慈了，而是我幸運地遇到了好領導。我局主要領導和主管部門的主要領導聽聞此事后多次親自出面斡旋，說明因由，把此事給淡化了。但紀委仍不放過，說還是要內部處理。于是我又一次被內部不點名通報批評！事由：瀏覽、下載、收藏不雅圖片！

人家脫了衣服擺酷造型拍照片可以冠上藝術之名，近乎高雅；而我欣賞藝術保存藝術品反倒背上了不雅之名，類似下流，這人和人還真沒法比。本來，我下載這些美女圖片是為了有益健康長壽，沒想到這些美女圖片不但未為我健康長壽做出積極貢獻，反而為我受處分留下把柄立下莫大功勞，差點把我氣得折壽。你說冤不冤？更憋屈的是，這事兒還他媽沒法出口申辯。唉，都是記性不好惹的禍?。∫怯浀秒娔X中還存有這些圖片，并且知道這些畫中美女也是惹禍的害人精，老子就是把電腦砸了也不會讓那些王八蛋查呀！這不能不說是慘痛的教訓??！

記性差，反應遲鈍，固然是我人生中一大缺憾，但我不認為這有多丟丑多可怕。人生不可能沒有缺憾，關鍵看我們如何面對。把缺憾當成礪石，你就可以鋒利自己；把缺憾當成擋路的盤石，你就只能止步于此。我從來就不覺得我的這些缺憾是上帝對我的懲罰，我只把它看成是上帝對我的考驗，甚至，還是上帝為了讓我生活更快樂更具喜劇效果而特意設計的噱頭。生活沒有十全十美，幸福全在于自己的感覺。缺憾可以是一種不足，也可以是一種點綴，一種調劑！我這么說，很可能有點阿Q精神勝利法的味道，但精神勝利法未必就是只有自我陶醉自我麻痹的消極一面。若以積極的心態(tài)用之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鼓勵自我促進的好辦法？若此如，則人生雖生而有憾，亦又可以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