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河

荒野

一只鳥與我對話

荊棘的鋒利

讓黃昏的皺褶逼仄我的眼角

我說：“我都八十了，你還在嘰喳?！?/p>

我說這話時，我的墳頭青了

委屈于那片荒野

像做夢一樣

蟲子

等你成蝶的時候，我已經(jīng)老了

我站在花樹下，準(zhǔn)備一張凳子

準(zhǔn)備一副老花鏡，準(zhǔn)備一堆的孫子繞膝

我撥弄著你的翅膀，用指頭告訴你：

“看！那片天，才亮，才寬闊?！?/p>

可你，怎么眷戀我呢？像我的兒子

不愿遠(yuǎn)行

二月初頭

母親傳給我的剪刀在風(fēng)里裁花

當(dāng)年，我想去剪我兒子的模樣

在床上，在被窩里，在我的洞房花燭夜

可妻子紅著臉，把我的褲襠剪了

可惜了啊，一條新褲，從此

落在了床頭，不像個人樣

被一只蚊子咬

早就說過，每年的夏天你會纏我

纏得那么緊，纏得像我送你的圍脖

安安全全地度過冬天

王老六那人不靠譜，拿把大蒲扇

等我順著屋柱爬上吊腳樓時

他躲在木欄后，突然說：“蚊子！”

便一巴掌把我拍死了

拍死了那段賊一樣的愛情

畫畫

畫山水，畫樓廓，畫一片田垅

父親的手摸著扁擔(dān)犁鏵

就像遞給我一支畫筆

讓我像馬良一樣

畫一匹馬，從那頭娶回一個妻子

畫里畫外全是嗩吶

和奔走的日子

墻壁說

墻壁說母親駝背的照片

她的苦難沒有提及

仿佛母親生來僅會微笑、嘮叨

墻壁說母親四十只小雞成活了三十九只

有一只，她從來就沒有算過帳

譬如喂飯，譬如縫補(bǔ)，譬如上學(xué)

及長大了，留給她的念想

另類裁員

把一簍蠶挪到桑樹上求生

母親的辦法———

蠶自己找桑葉，大了蛻皮吐絲成繭

我卸下了喂蠶的行囊

在廣州對著母親的空莊子

痛哭流涕

我沒有的

我沒有的，正如你沒有妻子

一個人做飯吃飯，連老鼠也摒棄你

我沒有的，正如你沒有錢

親人見你掉頭就走

你孤獨地走在沒有陽光的街道

氣象反復(fù)播報：“北風(fēng)四級，陰轉(zhuǎn)雪。”

我沒有，什么也不存在

在我眼里

我悲傷地空曠、蕭條

異鄉(xiāng)人

我趿雙爛拖鞋，褲管一高一低卷起

提著的蛇皮袋和我的錢包一樣癟

蹲在墻角的同類瞅著我，頗疑惑：

“什么時候又來了新手？”

我的目光俯瞰著自己的雙腳

多少天了，我為找到停留的故鄉(xiāng)

可流浪的塵埃拋棄了我

我卑視自己的落魄，就如在廣州街頭

工廠的大門對我卑視一樣

沒有湘腔，只有白話

沒有血肉，只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