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力不愛說話,我們村里人人皆知。
有人說,像他老子,站在人群里,雷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就有人點頭,是,是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那時王小力的父母出門打工去了,她奶奶見他這個孫子成天不說一句話,心里也急,就采取激將法,引他說話。奶奶說,你這個書有什么讀頭,就是考上了,你成天不說一句話,又有哪個要你呢?奶奶說過話,還是做她的事,她心里想,說也是白說,就像對自己的影子說話一樣,沒有回音的??墒牵瑹o意間,奶奶的衣領被一雙手像鉗子一樣夾住了。奶奶想說話,可是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奶奶的呼吸感到了困難。她想,只要一口氣上不來,可能就走人了。還好,就在這個時候,那雙手松開了。奶奶手撫著喉處,一陣咳嗽。就在她停止咳嗽時,王小力一字一頓地告訴她,老子要不是看在你是老子的老娘,老子今天不掐死你才怪!
奶奶的眼淚都出來了,奶奶背地里打電話給兒子、媳婦,兒子、媳婦晚上在電話里把王小力一頓臭罵??墒?,罵了半天,他們以為是在罵墻壁,只好作罷。
沒有不透風的墻,這話還是傳了出來。村里人不相信,說,王小力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媽媽在城市的醫(yī)院里當護工。有一次,給一位老人做護工,老人出院后,他的兒子怎么著也要王小力的媽媽去他家里繼續(xù)照顧老人。去了才知道,老人的兒子是一家工廠的老板。那時候,王小力大專行將畢業(yè),正愁沒有地方實習,媽媽就跟老人的兒子說了,沒想到,出乎意外地順利。王小力在工廠上班期間,很敬業(yè)。老人的兒子回家,不止一次地夸獎王小力,媽媽心里美滋滋的。
王小力大專畢業(yè)后,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原來實習的工廠繼續(xù)上班。一個周末,他到媽媽這里吃飯,那天,正好經(jīng)理也在家里吃飯,經(jīng)理邊喝酒,邊一本正經(jīng)地問王小力,廠里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女工,你看上哪個了,自己不好意思去追,就去廠辦告訴我,或者,回來告訴你媽媽,然后,由你媽媽轉告我,我一定出面牽線搭橋。沒想到,王小力聽了經(jīng)理的話后,從臉到脖子,像喝了酒一般,紅彤彤的。
聽了經(jīng)理的話,王小力放下碗,就借口有事,飛也似地出了門。媽媽心里清楚,兒子沒有吃飽。倒是經(jīng)理不好意思,他說要是知道他這樣靦腆,不拿他開玩笑就好了。媽媽忙說,沒事,他來時就說這時候有事的。
實際上,王小力見到女孩時,女孩的臉沒有紅,王小力的臉倒先紅了。這是經(jīng)理走出家門時,笑著告訴王小力媽媽的。
媽媽記住了經(jīng)理的話,自己養(yǎng)的兒子,她心里原先也有同樣的想法。可是,漸漸地,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怎么可能,我養(yǎng)的兒子不會這么靦腆的。
那一年,媽媽帶著王小力回家過年,暗暗放了風。不幾天,就有媒人找上門了。女孩就在媽媽娘家附近的一個村莊,常年在外打工,過年時,父母無論如何也要為她相一門親事,才準許她出門打工。哪有這樣的好事,媽媽帶著王小力去見了那個女孩。女孩皮膚白凈,面容姣好。媽媽見到心里便暗暗竊喜,她問王小力,王小力紅著臉說,他聽媽媽的。媽媽把他喊到背地里,告訴他,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張。
王小力答應了,緊接著就按照風俗辦了定親酒,去縣城買了首飾。過后女孩便又去了打工的城市,媽媽帶著王小力還是回到了年前的那個城市,媽媽還是照顧經(jīng)理父親,王小力還是回到原來的廠里上班。
時不時的,媽媽暗暗問王小力,想不想才定下婚事的那個女孩?媽媽的意思,要是兒子想女孩,她就給他請假,讓他去女孩那里。沒想到,聽了媽媽的話,王小力用手薅著頭發(fā),說沒有想法。媽媽不解,說,那你想什么?王小力說,上班就想早點下班上電腦玩游戲。
媽媽聽了,差點沒背過氣去。
媽媽問王小力,你們通電話嗎?王小力看著媽媽,說你管得也太寬了,我們通不通電話,與你有什么相干?媽媽說,我不就是問問嗎?
王小力那天飯都沒吃,就回到了廠里。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小命。媽媽隔一段時間就打一個電話與那個未來的兒媳婦叨一叨家常。畢竟是兩代人,她們之間也說不上幾句話。
忽然有一天,王小力來告訴媽媽,那個女孩的電話打不通了。媽媽說,也許在充電。王小力說,那是什么手機,還充一個星期?媽媽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打電話過去了。媽媽也打了過去,那邊無法接通。王小力說,一直是這么說的。
那幾天,媽媽一有空就撥那個女孩的電話,一直是無法接通。媽媽把電話打回家去問媒人,媒人讓她回家來,去問她父母。
媽媽回了一趟家,回來告訴兒子,親事黃了。
王小力像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咧嘴向媽媽傻笑。媽媽告訴兒子,那個女孩其實在外面已經(jīng)與別人同居好長時間了,父母知道后,不答應。女孩回家過年,他們硬逼著她說婆家,女孩沒有辦法,只好答應,敷衍了事。這下可害了王小力了。
王小力問,她害我什么了?
媽媽說,她害了你背了壞名聲。
王小力嗤之以鼻,說,我沒有那么想,其實我根本也沒有想過她。
媽媽心里嘆氣,自己氣得差點生病,兒子卻沒有一點感覺。她覺得心里委屈。
經(jīng)理聽了王小力的遭遇,又鼓勵王小力自己找女孩談戀愛,王小力說,我努力吧!
到了臘月,還是沒有動靜。媽媽在回家過年的時候,又到處放風。媒人這次給介紹的女孩,與父母親一起收廢品。女孩二十五六歲了,還在家里呆著,父母當然著急。他們在看了王小力的長相后,催著給他們訂婚??墒牵跣×寢屪霰D返慕?jīng)理家的父親的病又犯了,那邊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催著她去料理。女孩的父母很通情達理,只是帶著女孩在王小力家吃了一次便飯,就算定親了。王小力的媽媽不好意思,說,下半年一定再補辦訂婚酒。女孩那邊說,開親是一家,就不要說兩家話了。
王小力是跟著媽媽一道走的,本來媽媽讓他留在家里,陪陪女孩,王小力說,我陪你一道吧!
媽媽不好再說什么,再說兒子就要不耐煩了,媽媽只好帶著兒子離開了家里。媽媽回到城市,隔一段時間,就打一個電話給女孩的父母,那邊傳來的語氣很熱情,每一次都邀王小力去他們那里做客。那邊女孩的兩個叔叔,吵著要見侄女婿一面,一次一次都這么說。媽媽便在夏天遣兒子去女孩那邊,一是做客,二是見見女孩,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
王小力是晚上乘火車去的,按說早上就到了。走的時候,經(jīng)理告訴他,想玩幾天就玩幾天,回來最好把女朋友也帶來。經(jīng)理的話,其實也是做媽媽的心里話。
沒想到,王小力第二天夜里,就回來了。
媽媽是早上才知道兒子回來了,當時,一種不祥之感頓時就涌上了心頭。她忍不住問兒子,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王小力一臉疲憊地說,他們都很忙,沒有時間陪我。
媽媽愈加疑惑了,明明是他們一次又一次邀請兒子去的,怎么去了忽然又忙得不可開交呢?
那一天,王小力在單位宿舍里呼呼大睡,他的媽媽卻像丟了魂一般,疑疑惑惑。憑感覺,憑直覺她斷定,兒子的婚事已經(jīng)風雨飄搖,岌岌可危。一會兒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許,他們那里真地像兒子說的那樣,忙得沒有時間陪她的兒子。一會兒,她又推翻了才活泛起來的想法。
她想打電話過去,報兒子的平安。另外,還要感謝他們對兒子的盛情款待。電話拿在手里,她卻沒有勇氣按鍵。她懷疑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把話說得帶有感情色彩,要是說得蒼白無力,倒還不如不說。
那邊的電話還是在晚上打了過來,她按捺住狂跳的心,按下了接聽鍵。
放下電話時,她感覺電話在發(fā)燙、發(fā)熱,擔心了一天的事情,終于變成了事實。那邊先是夸獎了兒子,接著就嘆息自己的女兒沒有福份攀他的兒子。接著,就委婉地讓她把正月里,他們一家到她家的費用算一下,他們一定償還。
她想問那邊,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事情到了這樣的無可救藥?可是,她還是沒有說出口,她知道問了也是白搭,那邊的口氣,根本就沒有她插話的余地,可見那邊是經(jīng)過了怎樣的深思熟慮!
既然木已成舟,她還能說什么?
第二天晚上,王小力來告訴媽媽,他打了一天的電話,發(fā)了好多信息給他的女朋友,那邊電話一個沒接,信息一個沒回。媽媽本來準備把事情揣在心里,經(jīng)王小力這么一說,她的眼淚都下來了,她問兒子,你去了,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王小力一臉疑惑,說我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什么啊!媽媽一字一句地告訴兒子,你就死了那份心吧,不要打電話,也不要發(fā)信息了。
王小力看著媽媽,不認識似地,說,為什么?
媽媽說,已經(jīng)黃了。
王小力恍然大悟,說難怪呢,他用手薅著頭發(fā),驚悸的表情像云一樣在臉上緩緩掠過。
那一年,還沒有到年,她就帶著王小力回家了。
本來沒有這么早回家的計劃,就在冬天到來的時候,經(jīng)理的父親過世了。料理完喪事,經(jīng)理挽留她去他家里做家務,她謝絕了。她說她想帶兒子回家。經(jīng)理勸她,留在這里,自己有事做,兒子就呆在他的廠里,挺好的。她還是沒有答應。
在收拾兒子行李時,她發(fā)現(xiàn)兒子買了電飯鍋,還買了微波爐,還有三個電炒鍋。她問兒子,在單位吃食堂,還買這些東西干什么?王小力不耐煩地告訴她,有時自己也想開一下小灶。
她沒有再說話,拿著這些東西,沒有辦法上長途汽車,只好扔進了垃圾桶。
回到家里,她四處托人,給兒子說媒。她發(fā)現(xiàn),人家對兒子的看法,已經(jīng)沒有之前新鮮了,就像煮熟的鴨子,雖然看著誘人,可一問才知,那是一只隔夜的鴨子。
王小力在家里呆了幾天,便去縣城去找工作。找了幾天,還是空著手回家了。
媽媽問他找到工作沒有?他搖著頭,告訴她,沒有。媽媽說,縣城那么大的工業(yè)區(qū),那么多工廠,怎么沒有你工作的地方?王小力不耐煩地告訴她,我沒有熟人,找不到滿意的事情,我不想做,不行嗎?媽媽說,你那么多同學在縣城,怎么是沒有熟人?王小力告訴她,是有好多同學在那里,可是,他們之間沒有關系,怎么好意思去找人家?
他的媽媽本來是想留在家里,不出去打工了??墒?,見到兒子成天無所事事,她一著急,又出去做護工了。
媽媽走后,奶奶見到王小力就絮絮叨叨,王小力有時就拿眼睛瞪著奶奶。奶奶說,你還想把我吃了不成!
王小力就又跑到縣城找工作,一去好多天見不到人。
媽媽回家過年時,王小力磨磨磯磯地來到她身邊,說外面欠了一千多塊錢的債。媽媽問他,怎么欠的?王小力用手薅著頭發(fā),說找工作欠的。媽媽問,工作找到了嗎?王小力有氣無力地說,還沒有。
媽媽是故意問的,臨走時,她給了錢給他零花,沒想到,他變本加厲地花錢。
王小力到底找到了工作,是在一家面包房里當學徒。媽媽起先不答應,王小力卻振振有詞地告訴媽媽,我想做生意,打工沒有出路。我要是當上老板了,看還有哪個女人敢踹我不成?媽媽的眼圈紅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一個年過后,忽然懂事了。媽媽給他留下零花錢,又出門做她的護工去了。
媽媽剛找了一個老干部做護理,娘家嫂子的電話打了過來。嫂子在電話里說,她一個女伴的姐姐家一個女兒與王小力的年齡差不多大,在縣城開發(fā)區(qū)的一家廠里上班。她姐夫已經(jīng)離世好幾年了,姐姐也沒有什么條件。告訴她的妹妹,只要男方還過得去,也不講究什么,女兒只要看中答應了,一切自己做主。
嫂子在電話里問她要不要回來一趟?她說,才接了一個活計,走不開,麻煩嫂子代勞一下。只要他倆見了面,有那個意思,她立刻就回來。
嫂子答應了。
她其實也想回來,可是,她真地沒有勇氣了。兩個那么好的女孩,像做夢一樣曇花一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有信心了。
那天兩個年輕人見面的時候,她一直與嫂子保持著電話聯(lián)系。嫂子信心滿滿地讓她放心,憑她與女伴的關系,應該沒有什么意外。
嫂子告訴她,王小力赴約,是她兒子開車送他到縣城的“有意思”茶座去的。她問嫂子,有沒有交代,讓兒子王小力付喝茶的費用了?嫂子告訴她,放心吧,交代過好多遍了,不會有偏差。
她的心里還是七上八下地放心不下,她焦急地等待著嫂子隨時打來的電話。
電話是在傍晚打來的,嫂子告訴她,剛放下女伴的電話,這就打過來了,事情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王小力的表弟在車上發(fā)現(xiàn)表哥王小力的牙齒上,有一片綠色的青菜葉子粘在牙齒上,清晰可見。表弟很委婉地提醒了王小力,王小力說,馬上去茶座洗手間處理一下。表弟把王小力送到茶座門前后,又提醒他要買單,還有牙齒上的一片青菜葉。王小力頭點得似雞啄米,他說他記住了。
沒想到他走到大廳時,舅媽的女伴,那個他喊著阿姨的女人,撥通了他的電話。他以為她們還沒有到來,哪知道,她們已經(jīng)在叫做“廊橋遺夢”的包間里等著他了。王小力一緊張,忘了去洗手間剔除牙齒上的青菜葉了,他來到包間時,阿姨已經(jīng)把茶水叫好上到桌子上了。阿姨見到他進去時,站起來給兩個年輕人介紹。王小力自報家門,對著女孩說他叫王小力。他開口時,牙齒上的那片青菜葉,隨著他說話的一張一合,也很有節(jié)奏地不時展露。
女孩也報了她的名字,并很有禮貌地告訴王小力,見面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王小力聽了女孩的話,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這之后,才說幾句話,王小力就抬腕看一下手表。那半個小時,幾乎是在王小力不時抬腕看表下度過的。這還不算,在最后幾分鐘里,王小力幾乎高頻率地抬腕,并不厭其煩地提醒女孩,時間快到了。
在他們離開包廂之前,他們相互都留下了電話號碼。王小力去吧臺買單時,才知道,女孩的阿姨早就買過了。
女孩在坐進她阿姨的紅色轎車時,阿姨問她什么感覺,女孩說,記住了他牙齒上的菜葉,還有他手上的那塊手表。
王小力的媽媽在聽完嫂子的敘述后,對嫂子千恩萬謝。嫂子在電話那端輕輕地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媽媽拿著已經(jīng)沒有聲音的電話,仿佛還在聽著電話那一端的聲音。她在心里說,我不是上一輩子做了壞事,就是在兒子出生的時候,錯了時辰!
她以為兒子的電話很快就會打過來,可是,兒子那邊出奇地寂靜。她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把電話打給了兒子。她問怎么樣了?王小力在那邊說,什么怎么樣了?這邊工資太低,我這個月和錯了蛋糕的料子,賠了幾百塊錢,我不想干了。媽媽一驚,說,怎么還賠錢?王小力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媽媽,來的時候是學徒,還訂了協(xié)議。媽媽“哦”了一聲,還是問了相親的事,王小力還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媽媽,成不成是緣分,不要太掛心。
放下電話,媽媽納悶兒,剛才兒子是在說自己的事,又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輕松,她真地懷疑,她上一輩子欠他們父子的,父親半道上撒手人寰,兒子又這樣沒心沒肺,她心都漚黑了。
王小力真地辭了蛋糕店當學徒的行當,他已經(jīng)又借了幾百塊錢的債了,再學下去,他一定賠得不認識家了。他明明看見師傅是那樣配的料子,自己照葫蘆畫瓢時就錯了,往往是,他賠過錢后,料子卻不見了蹤影,他就覺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墒?,師傅說那樣是不對的,他只有認錯的份。
他在開發(fā)區(qū)里一家一家地問,終于找到了自己認為比較適合自己的工作。依廠里,叫他立刻上班,他推說回家拿一點衣服,就騎著他的跑車回家了。這一段時間沒有聽到奶奶絮絮叨叨的聲音,他有點想他老人家了。
回到家里,奶奶卻噤著聲,默默地在灶屋炒菜、燒飯。王小力奇怪了,長這么大,奶奶在他面前第一次這樣安靜,王小力始終覺得奶奶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他瞅了奶奶的臉色,首先判斷奶奶沒有生病。那是怎么回事呢?他在心里嘀咕。
吃飯時,奶奶在一邊心事重重地坐著,壓根沒有吃飯的意思。他忍不住問奶奶,到底怎么了?
奶奶的眼淚頓時像豆子一般,吧嗒吧嗒,往下掉。
幾天前,村支書來告訴我,縣里馬上要修一條公路通往山里的風景區(qū),初步確定,路線正對著我家的房子。我聽了一驚,說我這個樓房是兒媳婦天天在外面做護工蓋起來的,這才蓋了幾年,外面的債還沒有還清,這邊,孫子又要講對象,你拆了房子,我們一家到哪里住去?奶奶這樣對村支書說,還嫌力度不夠,接著,又給村支書跪下了。村支書忙說,我這不是跟您商量嗎?我去說道說道,盡量不走你家這里。
村支書走后,奶奶還心有余悸。
沒過兩天,縣里來人打灰線,果然沒有走這邊。道路改走鄰居王奶奶家,奶奶懸著的心,落在了地上。她以為王奶奶一家肯定會哭哭啼啼的,走過去,發(fā)現(xiàn)他們一家卻都喜笑顏開的樣子,一問才知道,縣里給他家在縣城旁邊安置了兩套房子。奶奶回到家,幾乎是癱倒在地上了。
奶奶說,我做錯了天大的事情,我對不起你們!
王小力聽了,半天才緩過氣來。奶奶以為,孫子很快就會暴跳如雷。沒想到,王小力對奶奶說,這個不怪你,不過,你最好不要告訴我媽媽。她也不會罵你,可是,她會在心里難受的。其實,此時的自己,心里就很難受。幾次相親都失敗了,人家一問有沒有房子,一說在鄉(xiāng)下,人家沒了聲音,自己也沒有底氣。鄉(xiāng)下的村莊都空了,哪個還在意鄉(xiāng)下的房子?那一次,自己千里迢迢搭火車趕到女孩那里,還在吃飯,女孩就問他,有沒有準備在縣城買房子?他搖頭,沒有。那一天,女孩再沒有露面,晚上吃飯的時候才回家。吃飯的時候,女孩的叔叔又問他,有沒有打算在縣城買房?他說有??墒?,沒有用,因為自己才上班,家里基本上全靠媽媽做護工維持家用。桌子上,他們一家樂樂呵呵,沒有人再搭理他。吃過飯,他向女孩的父母撒謊,說,來時自己就請了一天的假,現(xiàn)在回去了。父母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比女孩,比女孩的叔叔熱情多了?;氐郊依?,他只有沉默。不久前在“有意思”,他屁股還沒有落板凳,那個女孩又提出了同樣的問題,問他有沒有想在縣城買房的打算?他說鄉(xiāng)下有房子。而后,女孩就告訴他,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說話。他已經(jīng)知道了結局,他想快點走掉,他本來是想去洗手間剔除牙齒上的菜葉的,聽了女孩的話,他覺得已經(jīng)沒有剔除的必要了。這還不算,他變本加厲地惡作劇,一遍遍地看表,口里還數(shù)著倒計時,女孩留下的號碼,他出門就刪掉了。
他心里怎么可能沒有想法?可是,他沒有辦法實現(xiàn)。并且,這個事情還不能告訴媽媽,她要是知道真相,會幾天都不吃飯的。王小力愿意背負這個不為媽媽知道的真相,也可以說是秘密,痛,并快樂著。
王小力的大度感動了奶奶,奶奶像個孩子似地,看著王小力說,孫子,我以為你會罵我的,就像你小時候罵我一樣,奶奶心里還好受些。
王小力給奶奶端來一碗飯,勸奶奶吃了,不然,他說他就生氣了。
王小力那天下班時,媽媽又打來電話,又要他去相親。王小力告訴媽媽,不去了,過一段時間再說吧!媽媽還要說什么,他告訴媽媽,廠里有規(guī)定,上班不許接電話,我掛了。
王小力騎著他的自行車,被他自己稱著跑車的東東,在開發(fā)區(qū)寬闊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作者簡介:
何世平,愛好文學。在《清明》《安徽文學》《山東文學》《鴨綠江》《文學界》《當代小說》《歲月》等文學雜志發(fā)表小說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