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徐徐
十歲夏天的一個清晨,我被娘從睡夢中叫醒:“快去沙獸醫(yī)家拿雞藥,咱家雞犯瘟了?!?/p>
我慌忙抓上一件衣服就朝外面跑——那是20世紀80年代,雞是我家一年中最大的收入來源,如果都瘟光了,這一年就要難過了。
由于緊張和慌亂,出門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穿鞋。我開始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向沙獸醫(yī)家沖去。
沙獸醫(yī)得知雞瘟情況后,給我開了幾種不同顏色的大小藥片,并囑咐吃法。接過藥后,我如釋重負,轉頭往回跑。
慌中還是出了錯,在跑到一個坡度很大的田埂上時,我腳下一滑滾了下去。坡底是稻田,在朝下滾的過程中,我想無論如何都不能掉到水田里去,否則雞藥會全部化掉。
我拼命用手抓坡上雜草,好讓自己停下來。就在我馬上要跌進水田里時,停住了。但左眼眉毛處被一塊鋒利的碎石劃了一道傷口,鮮血直流。我已顧不得疼痛,馬上揉了一個青草團,摁住傷口,然后爬起來繼續(xù)朝家跑。
到家后,我把藥遞給在雞圈里忙碌的娘,她接過藥后,讓我再去端一碗水——娘沒發(fā)現(xiàn)我眉毛上的傷口,也沒有表揚我取藥及時,這讓我感覺有些難過,覺得自己不如那雞命貴。
喂完雞藥后,娘站了起來,問:“你眉毛怎么了?”
我說,剛才回來跑急了,摔的。娘沒再說什么,找來一塊棉布,沾了一點香油給我敷上。
之后,娘又蹲回到雞圈里,再也沒過問我的傷口,這讓敏感的我更加難過了,覺得母親真的愛雞勝過我。
讓我稍稍感到安慰的是藥起作用了,雞沒再一只只地死下去。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兒子出生后,娘從老家來幫我照顧他。在兒子兩歲半時,一次,我和妻子帶著他去旅行,結果在火車上磕傷了左眼角。緊急下車后,趕到就近的醫(yī)院里縫了好幾針。
我們從醫(yī)院回到家,已是夜里11時多了,娘一直在等孫子,她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兩個大人,怎么連一個小孩都看不住?”語氣里滿是心疼。
后來我才知道,娘當晚一夜沒睡,她說,傷口這么大,又偏偏在眼角邊,以后定會留下疤痕,找工作、娶媳婦都會受影響。
我忙說:“果然是隔代親呀,我小時劃傷了眉毛,也沒見您這么擔心?!?/p>
母親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娘那時是沒辦法,救不活那些雞,你來年的學費就沒有著落了,如果你失學了,娘還有什么臉去見你爸?”
這番話,一下子打開了我淤積心底的心結——原來,娘是心疼我的,只是當時她顧不上說出口。
(易茗摘自《安徽商報》2014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