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蛀牙

（一）

我的同桌王樂樂是個十足的胖子。他父母給他起這個名字，估計是想讓他快快樂樂地成長，可惜事與愿違，小樂從小身體不好，一直服用激素，內(nèi)分泌的紊亂，讓他從小就變得和別人不一樣，身高與體重成正比，最要命的是還掛了張滿月臉，無論小樂走到哪兒，哪兒就會笑聲一片。

“死胖子，死胖子……”大家爭先恐后地叫著，每每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都會看到小樂彎弓的身體和低沉的頭。

他一定感到很難過?？粗约喝諠u加重的腳步，他心里也一定有過反抗的念頭吧！

可偏偏他又是那樣一個羞澀的人，羞澀到被人欺負也只能忍氣吞聲。

（二）

我和小樂結(jié)識完全是因為我有點嬰兒肥，可能是惺惺相惜的緣故，我和小樂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在一起一年多，我知道小樂除了胖，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男生。他寫著一手剛毅大氣的硬筆字，會彈吉他，擅長畫畫。?？罱B載了一個“樂樂囧事”的漫畫，就是他的手筆。每次都會見他拿著最新校報，仔細翻閱，最后定格在編委名單的最上面一行，默默發(fā)呆。他為人低調(diào)，只供稿不露面，以至?？氩稍L他還專門發(fā)動了一場尋找“樂樂在哪兒”的活動。

可笑的是當(dāng)我們班得知這個活動后，想到與王樂樂重名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會是他這個死胖子？”

“大鍋，表鬧！”

…………

嘲笑聲像秋天里被風(fēng)吹過的麥子一浪打過一浪。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總是會看見小樂把頭沉得更低了。

（三）

關(guān)于小樂，我還知道一個秘密，就是他一直想和我們班的才女——于小朵做朋友。可惜苦于自己的體型，他總是不敢主動套近乎。

我覺得小樂是那種人——哪怕天下人都嘲笑他，只要他欣賞的小朵不討厭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會變得異常美好。可我想告訴小樂的是，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記得一次實踐課，分組討論。小樂幸運地被分到于小朵的組里，可樂壞了。于小朵作為組長，發(fā)揮才女的能力積極調(diào)動組員。一向被人遺忘的小樂自是閑得窒息，我饒有興致地打量小樂，只見他東摸摸西看看，卻不料碰到了于小朵的課本，看著上面娟秀的字體，不禁摸了一遍又一遍，那個稀罕勁兒甭提有多猥瑣了。

突然，討論聲戛然而止。于小朵走到小樂的身邊，用中指的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聲音冷漠：“死胖子，滾回你自己的座位去?！?/p>

聲音雖不大，但足以吸引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

我足足愣了幾秒，再次瞟到小樂身上。他的臉漲得通紅，站起來訕笑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由于退出座位的動作過于慌亂，他圓滾滾的肚子正好撞到一側(cè)的桌角，可不想，更讓人尷尬的事情發(fā)生了，于小朵掏出紙巾，開始擦小樂摸過的課本，嘴里還嘟囔著：“最討厭死胖子了！”

這輕輕的一句話，仿佛重重地砸在小樂心里。因為我看見他齜牙咧嘴地回到座位后，目光呆滯的神情。

估計心里翻江倒海了好一陣子，沉默的小樂這才在嘈雜中發(fā)出聲來：“我決定了，我要減肥！”

毫無疑問，周圍像是被干擾了的磁場，靜了一下然后又投入到新一輪的笑聲中去。

“死胖子終歸是死胖子，不要妄想了！”

“安心你的本分，死胖子！”

“死胖子，耽誤大家的時間！”

…………

可就在大環(huán)境都不看好小樂能減肥成功的情況下，我卻被他堅定而真摯的目光深深震撼了。

（四）

小樂說到做到，當(dāng)天晚上就滴米未進。我怕他會餓死，拎著一大袋香蕉回了寢室?？僧?dāng)最后一根香蕉也被他吞入腹中后，卻并沒有抵消他的饑餓感。

“不是說香蕉飽腹嗎？”小樂憂傷地說，“看來都是騙人的！”

大半夜，餓著肚子的小樂只能蜷曲身子，用手按住小腹，和我回憶起于小朵的那句“最討厭死胖子了”。沒錯，于小朵是小樂的精神食糧，于小朵的話更是小樂的名言警句，縱然是那樣的傷人，卻一樣可以振奮人心。

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在小樂的不懈努力下，他的體重真的減輕了不少，周圍再也聽不到“死胖子”的聲音了?？赡苤疤值木壒剩つw一緊繃，臉上的五官就變得立體。劍眉星目、明眸皓齒、棱角分明，加之小樂的皮膚超白，瘦下來的他，簡直帥呆了。

這一消息不脛而走，小樂變成帥男的事一夜之間傳遍了學(xué)校各個班級，每逢下課都會有一批批女生過來查證，走后還附送著花癡般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感嘆。

而將小樂推到輿論頂峰的，是他以“樂樂”的筆名在校報發(fā)表連載的事情被扒了出來。一時間，女生對小樂更加崇拜了，男生對小樂更加嫉妒了，小樂成了校園名副其實的風(fēng)流人物。連校報編輯部這種在學(xué)校里高貴冷艷的部門也拋出了副主編職位的橄欖枝。

就在小樂享受瘦身帶來的諸多好處時，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想交友的對象——于小朵，也羞答答地來到小樂面前，邀請他共進午餐。

我敢打賭，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小樂迄今為止做夢也沒有想到。

眼看小樂即將要從“死胖子”軍團脫離，我卻有了隱隱的擔(dān)憂。

（五）

據(jù)小樂說，午飯吃得很和諧。既然和諧的飯局，為什么小樂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

原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說的一點也不假。于小朵之所以請小樂吃飯，最終的目的是讓小樂幫她進校報編輯部。

作為小樂的最佳好友，我自是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受人利用，勸了很多次也幫忙找了一些拒絕的理由，可小樂是個十足的好人，他表面上聽聽我的憤懣，私下里卻四處奔波讓于小朵如愿以償?shù)剡M了校報編輯部。

于小朵作為答謝，常請小樂出去吃飯。但隨著進入校報，撰寫稿子，于小朵變得忙碌了，每次說請小樂吃飯，都讓小樂由興奮變成失望，事后還一臉抱歉說太忙給忘了。

她的那副楚楚動人的嘴臉，對于我，很不屑，可對于小樂，非常受用。小樂常為她開脫：“編輯部一向很忙的?！?/p>

我一臉鄙夷：“那能忙得過你這個校報副主編？”

“那是因為……”小樂急了，有些氣喘地說，“因為她……她是新人，各方面……都要……多多學(xué)習(xí)?。　?/p>

為了不讓小樂情緒激動，談話的最終我只能以攤手表示妥協(xié)。

（六）

半個月后，校報編輯部即將要迎來新一輪的換屆選舉。但在此之前，對于校報編輯部主編一職希望頗大的小樂卻意外遞交了辭職申請。理由是，較于選稿，他更樂于寫稿！

大家一片嘩然，紛紛惋惜，只有我朦朧中感到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在競選前一個星期內(nèi)，校報編輯部的人員都忙瘋了，就連已經(jīng)遞交了辭職申請的小樂也被叫去幫忙。作為小樂的好兄弟，我毫無疑問地也一起充當(dāng)了免費的勞動力。站在會場后臺，我和小樂碰見了同樣在忙碌中的于小朵，她的頭發(fā)有點亂，隨意扎了個馬尾，發(fā)揮她與生俱來的領(lǐng)導(dǎo)才能，游刃有余地安排各種事宜。

小樂輕輕喊了聲，可于小朵仿佛沒有聽見般，踩著粉色漆皮的小皮鞋繞到舞臺前面去了。

我碰了碰小樂的胳膊，斜眼示意了下：“看到了吧？說你被利用了，還不相信！”

小樂的臉有些暗。

“得魚忘筌，過河拆橋，這才是她的真面目?！蔽覒崙嵅黄剑靶?，這樣的朋友你就該絕交！”

我不知道我的哪句話觸怒了小樂，只見他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對我吼道：“閉嘴！”

眼前頓時電光火石！我以為小樂因為我說了于小朵的壞話會和我大吵一架，結(jié)果卻是他捂著胸口，吃力地喘氣，還大汗淋漓。

（七）

小樂被送進了校醫(yī)室。

我看著他平靜地躺在病床上，才想起他從小就身體不好，靠著激素一直維持，這才變得渾身臃腫。只是分享他瘦后的喜悅，卻忽略了潛在的并發(fā)癥。我隱隱的擔(dān)憂終于發(fā)生了，校醫(yī)告訴我，小樂這是出現(xiàn)了反跳現(xiàn)象，這種情況很危險。

校醫(yī)的話還在耳邊回蕩，躺在病床上的小樂突然將頭轉(zhuǎn)向我。

“有的時候，我們幫人并不是為了回報，從中看到別人的快樂，那樣不是更有成就感嗎！”

我的臉像煮沸的水一下子變得滾燙。

小樂，你始終都是這樣善良的人！

（八）

半月后，校報編輯部經(jīng)過激烈的競選，新一輪的干部名單已經(jīng)張貼在校門口的宣傳欄里。

鮮艷的紅色耀眼般閃著“王樂樂”的名字，小樂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當(dāng)上正式編輯的于小朵一襲白色公主裙走到我和小樂面前。

“小樂，謝謝你沒有看輕我，”于小朵閃著濃密的睫毛，“也謝謝你讓我認識到自己有多自私?！?/p>

小樂想說些什么，卻被我突然上前的舉動打斷。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蔽已鹧b長者語重心長道。

于小朵卻數(shù)落我：“你在背后說我壞話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p>

一瞬間，小樂仿佛明白了所有，橫在于小朵和我之間。

“可是主編是怎么回事，我明明遞交了辭職申請？”

于小朵瞬間從抓我的漢子變成溫婉的淑女：“你這么有才華，申請當(dāng)然不會批，所以就被我們一致推舉當(dāng)了主編?！?/p>

“再說了，”于小朵賣起關(guān)子，“校報主編不是你一直的夢想嗎？”

“哦對，這是你好兄弟楊洋說的哦！”于小朵調(diào)皮地挑了下眉毛。

（九）

于小朵走后，只剩下我和小樂。

小樂激動地望著紅榜，目不轉(zhuǎn)睛。

“你咋啥都說呢？”

我樂呵呵地笑道：“不是有人說過，幫人是不求回報的，只是想那個人快樂，這樣更有成就感嘛！”

“可你知道，我會再變胖的?！毙返慕廾查g垂了下來。

我自信地揚起了頭，望著天邊的云彩，突然它們匯成了幾天前我在班內(nèi)說完小樂情況后，一張張慚愧的臉。

“對不起，我們之前不該那樣對待王樂樂的?！?/p>

“他是那么有才華，我們不該以貌取人?！?/p>

“就算他再長胖了，也依然是我們的好同學(xué)好主編?！?/p>

…………

思緒被小樂期待的眼神拉了回來。

“放心吧，就算胖，也只是一位有才華的校報胖主編！”我樓緊了小樂的肩膀，企圖把力量傳遞，“相信我！”

小樂似乎被感召般，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