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健
(安徽大學江淮學院,安徽合肥,230031)
隨著旅游的盛行,因旅行社的原因導致旅客在旅游過程中時間之無益度過頻繁發(fā)生,已經嚴重損害了旅客的權益,時間浪費這一損害事實,從法律上究竟定性為何?精神損害抑或非財產損害,大多數(shù)學者從精神損害角度進行闡釋,并認為不必拘泥于辭句,將兩者等同視之。能否將旅游時間浪費歸為精神損害賠償范圍,通過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保障旅游者的權益?,F(xiàn)行法律沒有給予回答,而我國臺灣地區(qū)通過立法明確規(guī)定,將旅游時間浪費作為非財產損害進行賠償。如此,大陸地區(qū)是否應當借鑒臺灣地區(qū)的立法經驗,或者通過何種方式來保護旅游者的旅游時間之無益度過,值得人們深思。
截止目前,很少有國家在立法上加以定義,如南斯拉夫和菲律賓。我國亦沒有在法律條文中明確規(guī)定,在學界中主要有廣義說和狹義說之爭。
狹義說主要認為精神損害是指公民因其人身權受到侵害而遭受的心理上或生理上的損害。
廣義說認為,精神損害是指對民事主體的精神活動造成的損害。侵權行為侵害公民的人身權,造成的公民心理或生理上的精神活動遭受破壞,最終導致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喪失或減損。精神損害的最終表現(xiàn)形式,就是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的喪失或減損。[1]
筆者認為,兩種學說皆有利弊,廣義說首先混淆了侵害對象和侵害結果的關系,其次,將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等同起來,主張精神痛苦不同于人格利益,同時又將精神損害等同于人格利益和精神損害,在邏輯上不能自圓其說。另外,其認為精神損害等于精神利益的喪失,陷入了人格權商品化。狹義說強調精神上的痛苦和肉體上的疼痛,有擴大精神損害范圍之嫌。而我國精神損害有關立法及司法解釋,其核心在于保護公民的人格權,我國民法上的精神損害概念系指非法侵害他人人格權,受害人因此而蒙受的心理上或生理上的痛苦。其具體內容而言,是為精神或身體痛苦。[2]有學者認為精神損害則是指自然人的合法權益受到加害人的侵害而在情感上、心理上所遭受的痛苦和創(chuàng)傷,基本內容是受害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絕望、精神痛苦、悲傷、憂慮、失意、怨憤以及缺乏生趣,其主張精神痛苦是一種損害事實,只要受害人的權利遭受侵害發(fā)生情感或心理上的痛苦,就應當認為該受害人存在精神損害,它與精神痛苦是因為財產權抑或人身權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3]
綜上,首先要明確的是,精神損害是具有特定內涵的法律術語,是從損害結果意義上使用的。侵害人格利益是受害人產生精神損害的原因和前提,屬于事實認定。受害人精神痛苦的大小,則是精神損害的范圍,屬于法律價值判斷。其次,精神損害首先在侵權法領域建立并發(fā)展起來,與財產損失、死亡等屬于并列層次,正是由于加害人的行為,才導致受害人人格權遭受損害,進而產生精神痛苦和精神利益的損失。[4]最后,精神損害歸根結底,與人格權聯(lián)系密切,不能脫離人格權而單獨存在。
現(xiàn)代民法設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之目的在于保護民事主體之人格權,此已為各國判例學說所公認。[2]德國早期制定民法典只規(guī)定了幾種具體的人格權,后來通過德國聯(lián)邦法院依據憲法創(chuàng)設了一般人格權,加強了對人格權的保護,但受害人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始終限于自然人人格權。瑞士在人格權的保護上是公認最為完善的,尤其是《瑞士債務法》第49條的規(guī)定,其中的“人格關系”是指人格權,抑或指人格與人格之間的“身份權”理論界爭議不斷,但判例上仍傾向于人格權。臺灣曾世雄教授立足于瑞士、德國法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極力主張將精神損害賠償范圍限制在人格利益遭受侵害之范圍。[3]
從我國關于精神損害賠償?shù)姆梢?guī)定來看,精神損害賠償?shù)姆秶ㄟ^判例及學說的推動,立法上有逐步擴大的趨勢,由具體人格權到一般人格權,但并沒有突破人格權這一客體范圍,當然在這一問題上,我們既要歷史的去考察,又要用動態(tài)發(fā)展的眼光去對待,是不是要局限于此,筆者認為:首先,仍要以人格權為核心,不能隨意擴大,鑒于現(xiàn)在的國情,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宗旨仍然是保護人格權。其次,一項新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需要過程的,要立足于我國公民的權利意識,不能盲目的借鑒一些國家如法國、日本的立法經驗,將精神損害的侵害客體擴大到人格權之外。
因此,我國現(xiàn)行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以及司法實踐中的做法,從精神損害的概念出發(fā),無論內涵還是外延,旅游時間浪費都難以被精神損害所概括。其次,雖然在實踐中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賠償范圍有所擴大,但是,仍沒有跳出人格權的范疇,而旅游時間浪費與人格權關系疏遠,不能通過法律解釋的方法在沒有進行立法修改的前提下將其通過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加以解決。
在旅游過程中,旅游時間浪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現(xiàn)象,其侵害的是旅游者的合法權益,如果對此現(xiàn)象不加以遏制,不僅繼續(xù)對旅游者造成額外的損失,也將影響整個旅游產業(yè)的發(fā)展。從比較法上考察,可以肯定的是,已經有部分國家開始從立法上對旅游時間浪費進行保護,亦有部分國家在實踐中通過法律解釋的方法以及公平責任對其進行保護。
德國通過假期商業(yè)化理論,給予時間無益度過進行賠償,受到了相當多學者的批評,到1979年修正德國民法典時不再堅持絕對的商業(yè)化理論,創(chuàng)立了時間浪費請求權,將假期視為一種財產價值。可以看出,德國一直想通過立法對旅游時間浪費進行賠償,其最終將旅游時間浪費作為一種財產價值進行賠償。
筆者認為,德國將旅游時間浪費作為財產損害進行賠償,不符合我國的民事賠償制度,因為我國的財產損害賠償制度要求對受害人所遭受的實際財產損失進行賠償。顯然,這里的時間浪費并不屬于財產損失的一種。其次,財產損害賠償是針對財產損失予以補償,如果旅游時間浪費本身是一種財產性損失,那么其應當是可以計算的,但是旅游過程中所浪費的時間,是不可以進行計算的,因此,不宜對其通過財產損害賠償加以救濟。
與德國不同的是,臺灣地區(qū)的通說認為時間浪費的損害不是財產價值的損害,而是精神上的損害。進而,將旅游時間浪費納入到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之中,很好地解決了如何將旅游時間浪費進行賠償?shù)碾y題。從而有利于保持立法的統(tǒng)一及民事賠償制度的統(tǒng)一適用。
筆者認為,雖然通過精神損害進行賠償有效地解決了旅游時間浪費的賠償問題,而且現(xiàn)有的有關法律規(guī)定皆可適用,不需要創(chuàng)設新的法律。但是,沒有考慮到旅游時間浪費的特殊性,上文述及,精神損害賠償是與人格權密切聯(lián)系的,而旅游時間浪費本質上,并不與人格權有關,而是一種有別于精神損害的非財產性損害,因此,在對其定性難以界定的情況下,不宜由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加以調整,應當建立有別于精神損害的賠償制度,對旅游時間浪費進行規(guī)制。
前已述及,可知我國精神損害賠償是圍繞人格權展開的,那么其范圍的確定:首先,從侵害權利類型上看,應該是人格權遭受侵害,排除了其他權利遭受損害可以的情形,其次,要考慮受害人在受到侵害以后是否導致嚴重的精神痛苦這樣一種結果。①2010年7月1日起施行的《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以王利明教授為代表的一些學者經過對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長期研究,認為精神損害賠償范圍可從兩個方面來界定:一是從侵權行為所造成的損害性質看,精神損害賠償應該適用于彌補受害人的精神痛苦;二是從侵權行為所侵害的民事權利類型來看,精神損害賠償應適用于所有對人格權的侵害。具體確定精神損害賠償范圍時,應當考慮到上述兩個方面,并應以較寬的范圍,來確定對精神損害的賠償。[2]再次,根據我國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及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可以確認明文規(guī)定加以保護的人格權為:隱私權、健康權、身體權、人格尊嚴、人身自由、姓名權以及肖像權等等。剛頒布實施的《侵權責任法》,規(guī)定榮譽權、健康權、名譽權、婚姻自主權、監(jiān)護權和隱私權等等,更是從立法上印證了這一點。
人格權是民事活動主體自身的權利,是維持民事主體存在必不可少的基礎條件之一。[5]而旅游時間浪費,不是主體自身應該有的事項,更不是維持民事主體存在必不可少的基礎條件之一。歸根結底是外部問題,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旅游時間浪費不屬于精神損害賠償?shù)姆秶#?]
非財產損害,是與財產損害相對的,其內涵和外延與財產損害一起構成民法意義上的損害。其實財產損害以外的損害都可歸為非財產性損害,基本特征在于不可以金錢計量。[7]我國著名法學家張新寶教授認為:“精神損害是指受害人在受到侵害后所造成的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痛苦兩個方面,應當將精神損害看成是非財產損害的一部分,非財產損害除了精神損害之外還包括人身傷害、死亡、社會評價降低等?!保?]從英美學者對非財產損害所作的概括中清晰地看到這一點,例如Hvary McGrgeor認為,非財產損害包括以下內容:(1)精神損害;(2)社會的不信任,對名譽造成的傷害;(3)社會關系的喪失。[9]筆者認為,第一,將二者等同視之,實為不可取,大陸法系提倡概念法學,概念的準確性是其顯著特征,如果將民法上的兩個概念理解為同一概念,那么當初為何不只創(chuàng)造一個概念呢?第二,非財產損害的外延要遠大于精神損害,可以說財產損害以外的損害都是非財產損害,卻不能說是精神損害,精神損害在我國有其特定的含義,其應是非財產損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不能等同于非財產損害。因此,旅游時間浪費既不屬于財產性損害,也不屬于精神損害,其應當有別于精神損害的非財產性損害。
時間浪費使旅游者無法獲得追求的精神上的愉悅和享受,自然是精神利益損失的一種,時間浪費的實質是精神利益的損失。[10]有學者認為,“對于旅游時間浪費進行賠償賠償?shù)姆尚再|,應當堅持是對于因時間浪費造成的損失所進行的賠償,而不是對于因時間浪費導致精神痛苦所進行的賠償”。[11]甚至有學者認為可以直接借鑒我國臺灣地區(qū)的觀點和作法,將旅游時間浪費本身視為一種精神上的損害,只不過是一種特殊的精神損害形式,當然這里的前提是對于旅游合同這樣特殊性質的合同。[12]
臺灣司法院認為民法上所規(guī)定的非財產性損害大于精神損害,并且除了精神損害之外,其他的非財產性損害也可請求賠償。例如受害人因重傷就醫(yī),住院治療時,則除醫(yī)藥費等財產上支出和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外,因住院導致時間之無益度過亦應當屬于非財產性損害,故也可以請求賠償。
筆者認為:時間浪費應是一種非財產性損害,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無法對其加以救濟,應通過非財產損害賠償進行救濟。
首先,旅游時間浪費本身是不可賠償?shù)?,因為時間是不可以用金錢價額衡量的,而對時間浪費的賠償或者將其直接視為財產價值,在邏輯上行不通。時間浪費也不是精神利益的損失,且不問精神利益的提法準確與否,精神利益與自然人息息相關,生則帶來,死則帶去,旅游時間浪費是旅客在追求精神享受過程中受到的阻礙,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具有的。
其次,我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旨在保護人格權,但除了精神損害之外,其他非財產損害該如何救濟,是否遇到非財產損害都要給予精神損害賠償,答案是否定的。[13]旅游合同是以精神產品為標的的一類特殊合同,時間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對時間浪費造成的損害不給予救濟,有失公平。
學界對于旅游時間浪費性質的探討尚未統(tǒng)一,現(xiàn)行立法亦未加以規(guī)定,筆者考察了民事賠償制度與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發(fā)展,得出現(xiàn)行精神損害賠償是與人格權密切聯(lián)系的,從而將不屬于人格權范疇的旅游時間浪費排除在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之外。同時,對大陸法系德國、臺灣地區(qū)關于旅游時間浪費的法律規(guī)定進行分析,認為二者的做法不同,但是在性質的界定上都欠缺合理性。綜上,筆者提出了旅游時間浪費的性質,不宜納入到精神損害范疇,而是作為一種有別于精神損害的非財產性損害,如此才能更好地保護旅游者的權益。然而關于旅游時間浪費在何種情形下賠償、賠償項目、賠償內容以及具體賠償?shù)挠嬎戕k法等均沒有進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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