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林梅琴

歷史人物

景翩翩福建蘇小小

本刊記者 林梅琴

柳如是、董小宛、顧橫波、寇白門、卞玉京……很多人都知道明末清初的南京秦淮河畔，有這幾位才貌雙全的名妓，卻沒多少人聽過景翩翩這個名字。然而在《中國歷代詩詞欣賞》里，她以女性的身份，和馮夢龍、解縉、邊貢、李夢陽等男性詩人并列；錢謙益編選《列朝詩集》，收錄了52首她的詩作。

紅顏薄命這個詞有時就像讖語，叫人躲也躲不掉。景翩翩的命運似乎更悲慘，本是金玉質(zhì)，卻落于淖泥中，在生活面前用盡了心力，可惜終究是事與愿違，最后連虛名都沒有留下。

身世撲朔迷離

用文字記錄人生，其實是件很淺薄的事，多少次的百轉(zhuǎn)千回意難平，就這樣被輕易放過，任后人再三再四地猜測也無用。景翩翩的生命也是這樣，在《建寧縣志》中，簡化成了“原名遙，一說雙文，字三妹，一作驚鴻，明末建昌曲妓”這些不冷不熱的字。

現(xiàn)實卻遠(yuǎn)遠(yuǎn)比文字要復(fù)雜得多。

按照王書奴的《中國娼妓史》記載，景翩翩字三昧，而非俗氣的三妹。在佛語里，三昧意指止息雜念，使心神平靜。按照古代中國人以字表其德或本名意義的說法，作為才女的景翩翩，以三昧為字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三妹，也只在《建寧縣志》中出現(xiàn)過。

紫蘭

碧玉參差簇紫英，

當(dāng)年剩有國香名。

風(fēng)前漫結(jié)幽人佩，

灃浦春深寄未成。

“妾本吳中人，好就吳儂語?！本棒骠嫠鳌肚逑分倪@句詩，記錄她祖籍江蘇的事實，但具體位置在蘇州還是揚州，卻無法考證。

而關(guān)于景翩翩淪落青樓前的經(jīng)歷，也有諸多說法?？梢赃_(dá)成共識的是，她出生在一個詩禮之家，被父母當(dāng)成掌上明珠。據(jù)說景翩翩七八歲時，就開始讀書識字。聰慧的她，不僅能夠過目不忘，對琴棋書畫歌舞等也很擅長。

一切看起來簡單、美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了十五六歲，最遲不超過十七八歲，景翩翩將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一個和自己門當(dāng)戶對的人。

故事到這里卻發(fā)生了轉(zhuǎn)折。

《建寧縣志》里記載，由于父母相繼去世，景翩翩失去依傍，連雙親的喪事都無法料理，之后因奸人所誘，被騙去建昌府（今江西南城縣）青樓當(dāng)藝妓，從此白璧陷污泥。

不過還有一種說法，認(rèn)為當(dāng)時滿清入關(guān)，天下大亂，景翩翩是在跟隨父母逃難江西的途中不幸失散了。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景翩翩想必吃了許多苦頭，終于在那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落入了命運的陷阱中。

青樓里也有清白女

從現(xiàn)存景翩翩詩作可以看出，她曾到過湖南、湖北等地，并多次出游福建，特別是建安（今建甌）一帶。

“春日顰眉長閉門，東風(fēng)吹雨倍銷魂。不知野外垂絲柳，青入南頭第幾村?！边@首《泰寧病中》寫的便是她在福建的事情。

建安在明朝有建寧府、建安縣和甌寧縣一府兩縣，臨近的建陽，是全國的出版中心。當(dāng)時，景翩翩所在的建昌離福建很近，她便取道來閩，為出版自己的詩集《散花詞》奔忙。一個風(fēng)塵女子，在那樣的境遇中還能有這番舉動，實屬難得。

詩集出版后，吳中才子王伯谷寫詩贊道：“閩中女子最能詩，寄我一部《散花詞》。雖然未見天女面，快語堪當(dāng)食荔枝?！彼`把景翩翩當(dāng)成了福建人，錢謙益還在《歷朝詩集小說》里特別強調(diào)：“翩翩本家旴江，時時出游建安，故伯谷以為閩中女子?！?/p>

雖然身陷青樓，景翩翩卻不改初衷，即便鴇母想用她的才色賺錢，也奈何不了她。平日里，景翩翩只接待那些文人雅士，對商賈紈绔不屑一顧。其中，有位姓蘇的書生與景翩翩過從甚密，兩人情投意合，定下盟誓。

無奈天不從人愿，迫于輿論壓力，這一段姻緣終于因為書生的放棄而了結(jié)。

然而，更悲傷的事還在后面。

騙局后面，還有劫難

建昌毗鄰福建，從這里沿著盱江南下，從南豐到甘家隘口，一路上山多路險，是過去閩地私鹽販賣至江西的一大要道。到了明朝中后期，建昌附近更是聚集了一大批的閩籍鹽商。而景翩翩生命中的另一位男主角，便在這樣的情況下登場了。

丁長發(fā)是建寧人，家中巨富，在建昌聽聞景翩翩的詩名后，便起了心思，前去拜訪她。不過景翩翩和一般風(fēng)塵女子不同，只接待文人雅客。丁長發(fā)被拒絕了幾次后，仍不死心，找到鴇母那里，表示愿意付出重金，只求能夠見她一面。

閨思

蕭吹靜閣晚含情，片片飛花映日晴。

寥寂舊痕雙對枕，短長歌曲幾調(diào)箏。

橋垂綠柳侵眉淡，榻繞紅云拂袖輕。

遙望四山青極目，銷魂暗處亂啼鶯。

（這是一首回文詩，你可以倒著讀一遍試試。）

黑心的鴇母哪管情義二字，有了錢，什么事都做得出。她給丁長發(fā)出了一計，讓他娶了景翩翩。只要嫁作商人婦，可就由不得她了。

在鴇母的安排下，丁長發(fā)請人寫了首詩給景翩翩，表達(dá)了愛慕之情。這邊，鴇母花言巧語，只對景翩翩說丁長發(fā)是濉江才士，傾心于她，想娶她回家。景翩翩動了心，便按著尋常人家求親的規(guī)矩，隔著帳子見了他一面。

這丁長發(fā)雖是銅臭商人，卻生了一副儒雅清俊的好皮囊，加上那首詩的緣故，景翩翩便糊里糊涂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在跟隨丁長發(fā)從建昌回建寧的路上，景翩翩很快就發(fā)覺了他虛有其表的本質(zhì)，無奈身不由己，只能委曲求全。

夢境還堪憶，虹橋山可疑。

豈因填鵲至，重與牽牛期。

落月穿帷凈，凄風(fēng)入夢悲。

無端角枕上，薄命訴娥眉。

這首《宿虹橋紀(jì)夢》，寫的便是她彼時的心境。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丁長發(fā)家中早有發(fā)妻，這發(fā)妻還是一位悍婦。這以后的故事，倒和《紅樓夢》中王熙鳳害死尤二姐有幾分相近。在知道丁長發(fā)在外金屋藏嬌的事情后，丁妻勃然大怒，使出雷霆手段，活生生逼得景翩翩上吊自殺。

可憐這樣一位才女，竟落得這般下場。

景翩翩死后，被葬在建寧河?xùn)|黃舟坊水月觀左側(cè)山旁。到了清康熙年間，丁氏后人恐遭罵名，又將其尸骨暗暗遷往別處。

但才女的詩名又豈是黃土可以掩蓋，在景翩翩的墓前，是絡(luò)繹不絕的文人吊唁之聲。清道光元年，建寧縣令馬延鼎得知景翩翩的事跡后，捐資在墓地原址上重新立碑，并寫詩悼念她。

景翩翩的經(jīng)歷，和葬在杭州西湖的南齊名妓蘇小小頗為相似，同樣因父母的謝世而淪落青樓，同樣才華橫溢，也同樣的命薄如紙。抗日戰(zhàn)爭期間，建寧縣長楊紹化仿著蘇小小墓亭的風(fēng)格，也在景翩翩墓旁建了一座六角亭，更印證了“福建蘇小小”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