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強

(吉林大學文學院歷史系 吉林 長春 130012)

辛亥革命期間，袁世凱憑借北洋軍閥雄厚實力，并且通過一系列政治手段終于登上中華民國總統(tǒng)寶座，此時共和初成，國家本應呈現(xiàn)一片欣欣向榮之勢，但當時卻是政局混亂、外交屈辱，民國舉步維艱，袁世凱“竟把這些機能不全癥狀的疾病，盲目診斷為帝國營養(yǎng)不良，認為是皇朝癱圮，帝王失位，中國是缺少了皇帝?！保?］于是袁世凱開始策劃其當中華帝國皇帝的美夢，當洪憲鐘聲敲響時，迎來的卻是一片聲討。

《盛京時報》是日本人在中國東北創(chuàng)立的第一份報紙，也是東北存在時間最久的一份報紙，有著很高的歷史地位和影響，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中對《盛京時報》有著很高的評價，“《盛京時報》于光緒三十二年十月，發(fā)行于奉天。以張作霖取締中國報紙頗嚴，而該報獨肆嚴中國內政，無所顧忌，”［2］因而造就了《盛京時報》獨特的史料價值。在袁世凱策劃洪憲帝制時，《盛京時報》以獨特的視角，對洪憲帝制的始末進行了精彩評論和詳細報道，因而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故本文以《盛京時報》刊載的報道與評論為主要材料，力圖展現(xiàn)《盛京時報》視野下北洋系要員對袁世凱帝制自為的聲討。

一、北洋系三大要員對于袁世凱稱帝的反對

段祺瑞、馮國璋、徐世昌等北洋軍政要員是袁世凱忠實的追隨者。吳虬在《北洋派之起源及其崩潰》中這樣評價他們，“北洋軍人，多系卵翼于袁世凱，對上只知服從，不敢有所主張?！保?］然而，就在袁世凱認為時機成熟而準備帝制自為之時，卻遭到了北洋系軍政要員的一致反對。不過，他們畢竟是袁世凱的舊交、部下，既是舊交，則礙于情面，既是部下，則迫于淫威。所以他們在得知袁世凱意欲帝制自為時，雖內心不贊成，卻不敢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反袁，起初只能用稱病、辭職、隱居這類方式來反對。李劍農(nóng)先生在《中國近百年政治史中》稱他們?yōu)椤毕麡O的反帝制派“［4］

(一)段祺瑞的消極漸趨積極的反對

段祺瑞，“安徽合肥人，字芝泉，1896年被袁世凱奏調至小站，協(xié)助訓練新建路軍?！保?］此后段祺瑞歷任北洋陸軍統(tǒng)治、湖廣總督、陸軍總長。被看作是袁世凱的心腹干將，亦是袁世凱武將中的兩大支柱之一。

袁世凱意欲稱帝，段祺瑞堅決反對。在他看來“若論地位、資格，稱臣原無不可，不過都認為時機太早，切封爵世襲雖數(shù)可貴，總不如一國元首位置的尊榮，所以取得封爵的欲望還不如取得繼承總統(tǒng)的欲望強?！保?］袁世凱策劃稱帝時，不能容忍身邊存在一個如此有權勢的人物，遂開始排擠段祺瑞，從此袁段關系惡化。段祺瑞只能被迫辭職，《盛京時報》在1915年11月25日對此進行了詳細的報道，“段芝泉上將屢請辭職，段氏決意退出政海，以避呼帝稱臣之恥?！保?］段祺瑞苦勸袁世凱放棄稱帝不成，只能采取如此消極的反對態(tài)度。而袁世凱假意再三挽留，最后卻同意段祺瑞辭職。

1916年初，各省反對帝制風起云涌，為挽救危局，袁世凱欲請段祺瑞出山輔助。《盛京時報》在1916年3月7日對此進行報道，“袁總統(tǒng)近以時局威迫，進退兩難，屢命梁士詒再三請前陸軍總長段祺瑞追念二十年交情出山輔助，段終不應?！保?］不久之后，段祺瑞終于復出，但此次復出卻不是來輔助袁氏?！妒⒕r報》在1916年3月18日以《段芝泉出而謀袁氏下臺之計》為標題加以報道，“北京電云，前日，段祺瑞忽興軍事會議，段言不贊成帝制非反對袁氏，今視外交內訌萬無實行帝制之余地。得以先遣員分赴未獨立各省，請各將軍聯(lián)電要求取消帝制?！保?］段祺瑞對袁世凱稱帝消極而漸趨積極的反對，加速了袁氏帝制自為的敗亡。

(二)馮國璋從消極敷衍到公開反對

馮國璋，“直隸河間(今屬河北)人，字華甫，袁世凱在小站創(chuàng)辦新建陸軍時，被任為督辦營務處總辦?！保?0］到洪憲時期，馮國璋已經(jīng)是最有影響的地方實力派，馮的相背離對袁氏極為關鍵。

馮國璋雖為袁世凱的小站舊部，但是他卻是帝制堅實的反對者?！耙坏┦酪u王朝建立，其向往通向最高權力道路就會受阻?！保?1］“馮在四年六月入京，向袁探聽意思，袁不肯說真話，已知道袁不肯相信自己。”［12］后來，“活靈活現(xiàn)的帝制機關籌安會公然通電成立，馮跳起腳來發(fā)火說:“好，老頭子真會做戲!他哪里還把我當做自己人!”［13］從此馮國璋對袁稱帝更加消極敷衍。袁世凱也對其頗有懷疑，欲調其入京以便加以控制，便任命其為參謀總長，馮國璋拒絕。《盛京時報》在1915年12月28日對此事報道，“宣武上將軍馮華甫有電奏懇辭參謀總長，政府亦以南京為長江之要隘，不宜易生手，有收回前令之意。”［14］袁世凱又策劃任命其為“征滇軍總司令”，馮便稱病?！妒⒕r報》在1916年2月13日對此報道，“江蘇馮上將日前電至政府請假半月，業(yè)已照準?！保?5］

隨著全國反袁浪潮的擴大，馮國璋也從消極轉向公開反對帝制。《盛京時報》在1916年3月28日對此報道，“日前，政府接到宣武將軍馮國璋緊急電報一件，聞其內容因陳南中各省反對帝制益形緊迫，故力請迅速取消帝制?！保?6］此后馮國璋策動所謂“五將軍密電”逼迫其撤銷帝制，內外交困的袁世凱終于宣告撤銷帝制。時人稱馮國璋“左袒左勝，右袒右勝”。他無疑是反對袁世凱稱帝的關鍵力量。

(三)徐世昌的消極反對

徐世昌，“直隸天津人，字卜五，號菊人，被袁封為“嵩山四友”之一?！保?7］在得知袁世凱意欲稱帝時，徐認為，“若在共和的名義之下，替袁氏做一輩子的國務卿是很高興的;若要他向袁氏稱臣，并且將來還要向他的兒子稱臣，到底面子上難過;并且在共和的名義之下，他的名字也有寫在嘉禾金簡藏之石室金匱的希望;袁若稱帝，縱然把他的名字列為‘嵩山四友’之一，不要稱臣，但是作為國務卿的希望就沒有了，還論總統(tǒng)呢!所以他就是消極反對的一個?！保?8］《盛京時報》在1915年10月30日以《徐相國其真歸田乎》為題對此報道，“徐相國之去就問題久矣，膾炙人口，均莫知其真相，記者特詢之于某要人，徐相國本袁總統(tǒng)所親信之人，然自國體問題發(fā)生后，兩人交誼似不如前之親密，徐相國為真心愛國之人，恐因變革國體釀成第三次革命?！保?9］《盛京時報》在1916年4月20日再次以《徐國務卿辭職之一說》為標題進行針對報道，“徐日來面見大總統(tǒng)，一再詳陳困難情狀，并以危樓辭退之意?！保?0］徐世昌作為袁世凱的親信及故交，是袁世凱文臣中的支柱，徐世昌對袁世凱帝制自為的消極反對亦是其失敗的重要原因。

二、北洋系其他要員的反對

北洋系三位軍政要員對袁世凱帝制自為的反對，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預示其失敗的結果，隨著反袁成為大勢所趨，“原本支持洪憲帝制最為積極的人，也因大勢所迫反對袁世凱，其中以陳宧、湯薌銘最為典型?！保?1］袁認為川滇黔是他控制的勢力范圍的一大缺口，于是他提拔陳宧來主政四川，并且極力拉攏他?！昂鋈辉囊粋€老人家飛步跑過來向袁克定說:“總統(tǒng)傳下話來，叫大爺和陳大人換帖拜把子?！薄保?2］經(jīng)過袁世凱的提拔和拉攏，陳宧對袁世凱可謂感恩戴得，但是隨著全國反袁浪潮的興起，陳宧也不得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妒⒕r報》在1916年4月20日以《四川之獨立近矣》對此陳宧的動向進行報道，“四川將軍陳宧秘派心腹前往敘州與南軍涉四川獨立事宜?！保?3］最后陳宧通電宣布四川獨立。曾經(jīng)積極擁護袁世凱的湯薌銘也不得不宣布湖南獨立。廣西將軍陸榮廷、廣東將軍龍濟光都宣布反袁。隨著全國人民反對袁氏稱帝的浪潮擴大，這個袁世凱親自帶起的北洋系，如今已呈樹倒猢猻散之勢。

三、袁氏敗亡與北洋系反袁之意義

全國反袁浪潮興起，北洋系的態(tài)度也由支持或者消極反對轉為公開反對。“雖然袁世凱表示取消帝制，但反袁護國的浪潮方興未艾，隨著廣東、浙江相繼獨立，洪憲帝制的失敗已不可避免。”［24］《盛京時報》在1916年4月30日以《袁氏知退位為不可免》為題進行報道，“段祺瑞、馮國璋、蔡鍔等相互提攜，漸臻完固，排斥袁世凱，聞袁退位后，段即為第一次新總統(tǒng)，蔡鍔占得軍事上最高地位，馮國璋則在江南各地聯(lián)絡一氣，以蓄勢力當襲段后第二次總統(tǒng)之任，袁氏已探聽此項計劃之進行，遂亦覺悟退位之不可已。”［25］隨著西南軍閥反袁形勢日盛，段祺瑞、馮國璋等與西南軍閥聯(lián)合逼迫袁世凱退位，袁世凱已經(jīng)身處絕境，眾叛親離，1916年6月6日袁世凱恚死，這場反袁的斗爭也宣告結束。

北洋系在反對袁世凱稱帝中起到巨大的作用。當時袁氏稱帝，西南軍閥起兵反抗，掀起反袁護國戰(zhàn)爭，與北洋軍作戰(zhàn)并且節(jié)節(jié)勝利，究其原因，西南軍閥自身因素固然是其勝利的重要原因，但在鎮(zhèn)壓二次革命中驍勇善戰(zhàn)的北洋軍此時為何連續(xù)敗北?北洋系要員本身對袁世凱帝制自為的抵制是其重要原因。北洋系要員的反袁極大的加速了袁世凱的敗亡。北洋系本身對其帝制的抵制是成敗的關鍵因素之一，因而他們的行為造就了深遠的意義。張玉法先生在書中這樣寫道，“由反帝制運動證明，辛亥革命所推翻的不僅是滿人的政權，而是兩千年的皇帝制度，盡管日后仍有不少政治領袖傾向專制，但除滿清的宣統(tǒng)皇帝兩度復辟外，無人敢居皇帝之名，無人不用民主之名，這是辛亥革命的成就，也是反帝制運動留下的歷史傳統(tǒng)。”［26］這是反袁護國運動勝利的功績，亦是北洋系要員對袁氏稱帝進行抵制的功績。

［1］［11］［美］費正清著，《劍橋中華民國史》(上卷)［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39頁，第408頁.

［2］戈公振著，《中國報學史》［M］.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年版，第66頁.

［3］吳虬著，《北洋派之起源及其崩潰》［M］.中華書局，2007版，第8頁.

［4］［6］［12］［18］李劍農(nóng)著，《中國近百年政治史》［M］.2011年版，第409頁，第407頁，第408頁，第407頁.

［5］［10］［17］陳旭麓著，《中國近代史詞典》［Z］.上海辭書出版社，1982年版，第519頁，第188頁，第585頁.

［7］《段芝泉堅辭要差將照準》，《盛京時報》［N］.1915年11月25日.

［8］《段芝泉終不肯出山》，《盛京時報》［N］.1916年3月7日.

［9］《段芝泉出而謀袁氏下臺之計》，《盛京時報》［N］.1916年3月18日.

［13］［22］陶菊隱著，《北洋軍閥統(tǒng)治時期史話》［M］.山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06頁，第293頁.

［14］《馮宣武懇辭參謀總長》，《盛京時報》［N］.1915年12月28日.

［15］《馮上將請假與大局之關系》，《盛京時報》［N］.1916年2月27日.

［16］《馮國璋關于帝制之要電》，《盛京時報》［N］.1916年3月18日.

［19］《徐相國其真歸田乎》，《盛京時報》［N］.1915年10月30日.

［20］《徐國務卿辭職之一說》，《盛京時報》［N］.1916年4月20日.

［21］鄧亦武，《論袁世凱部屬反對洪憲帝制》［J］，燕山大學學報，2011(11).

［23］《四川之獨立近矣》，《盛京時報》［N］.1916年4月20日.

［24］來新夏著，《北洋軍閥史》［M］.東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384－385頁.

［25］《袁氏知退位為不可免》，《盛京時報》［N］.1916年4月30日.

［26］張玉法著，《中國現(xiàn)代史》［M］.東華書局，1988年版，第1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