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錦云

·故事會·

“草鞋司令”陳玉生

□袁錦云

初識“草鞋司令”

1939年深秋的一個早晨。江南茅山南麓一條羊腸小道上，行進著一支不足百人的隊伍。他們中間約莫有十幾人身著灰色的新四軍軍服，其余人的著裝皆是袖臂上印有“魯蘇皖”字樣的灰黃色軍裝。打頭的是一位40歲上下、中等身材的敦實漢子。此人腰板挺直，足蹬草鞋，腰揣盒子槍，油黑閃亮的臉上透著一股豪氣。這些人滿面征塵，嘴唇干裂，顯然經(jīng)過了長途跋涉。

中午，這支隊伍來到了溧水河畔。這里距新四軍第一支隊司令部駐地竹簀橋只有20余里。這時候，只聽得“得得得”馬蹄聲由遠而近，說話間，一匹棗紅馬已到眼前。馬上是一位戴墨鏡的新四軍首長，濃濃的四川鄉(xiāng)音使人感到隨和、親切。

“你們是從蘇北泰州來的嗎？”

敦實漢子趕緊“啪”一個立正：“報告首長，我們是……”戴墨鏡的首長翻身下馬，一眼瞧見了那漢子腳上粗陋的草鞋，便笑著說：“你一定是‘草鞋司令’陳玉生！辛苦了?！眱芍淮笫志o緊握在一起。戴墨鏡的這位新四軍首長就是八面威風的陳毅將軍。

這位陳玉生，也非等閑之輩，15歲便到上海打工，后因組織工人罷工被巡捕房抓進大牢，1937年又加入“上?？谷站葒鴷北簧虾＞炀执度氇z?？箲?zhàn)爆發(fā)后，陳玉生在蘇北泰興組織一幫窮弟兄，建立起抗日游擊隊。為表明自己抗日的決心，陳玉生開始堅持一年四季赤腳穿草鞋。不久，游擊隊被國民黨南通保安司令部騙去繳械。陳玉生只身從南通潛回泰興，重組游擊隊。為了有個名正言順的抗日名分，1938年陳玉生的隊伍掛上了韓德勤“通如區(qū)右翼指揮部”的番號，無奈之中，陳玉生只得投靠了駐扎在泰州的李明揚“魯蘇皖邊區(qū)游擊指揮部”，被編為三縱隊八支隊。不久，中共黨組織派人到八支隊活動。1939年2月，陳玉生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陳玉生此行是有特殊使命的。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代主席、魯蘇戰(zhàn)區(qū)副總司令韓德勤因李明揚與陳毅接觸而扣發(fā)其彈藥。李明揚同鄉(xiāng)舊友、國民黨三十二集團軍副總司令王敬玖允諾送李一大批彈藥，但須李派人到江南丁蜀山的三戰(zhàn)區(qū)軍需處提取。李明揚喜憂參半，喜的是軍需有了著落，憂的是從泰州到丁蜀山600余里，行程曲折，日軍在這一路設置了五道封鎖線。李明揚斟酌再三，只得借助新四軍的力量了，于是他給陳毅修書—封，懇請新四軍幫助護送這批彈藥。陳玉生正是送信的“信使”。

握著陳毅的手，陳玉生心中頓生一股暖流。他沒有想到，這位令日軍聞風喪膽的將軍竟是這樣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陳毅微微笑著：“陳支隊長，弟兄們都到齊了嗎？”

“報告陳司令員，出發(fā)時我們是1500余人；途經(jīng)揚中，我拜會了挺進縱隊的管文蔚司令員和張開荊參謀長，管司令提出要縮小目標，我便將大部隊留在揚中老郎街，張參謀長特此派了挺進縱隊熟悉地形的一個連給我們帶路同行。”陳玉生邊說，邊掏出李明揚的親筆信和送給新四軍傷病員的5000元慰問金。

“我已收到電報了。謝謝李總指揮的慰問金?！标愐憬舆^信，笑著向大家揮揮手：“各位一路辛苦了。團結(jié)抗日就是一家人么，新四軍一定會幫助你們運回這批彈藥。請大家先到司令部一洗征塵吧。”

這次短暫的相會，雖未多談，但陳毅司令員非凡的氣度，在陳玉生腦海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喬信明（右）、陳玉生（中）、劉先勝（左）

“拒絕”陳玉生

陳玉生在粟裕和劉炎、鐘期光、陶勇、盧勝的幫助下，從國民黨三戰(zhàn)區(qū)軍需處取出彈藥，回到揚中老郎街。聽說陳毅司令員正在揚中，陳玉生大喜，顧不得長途行軍的勞頓，立馬趕去見陳毅。

在陳毅住處的大廳里，新四軍挺進縱隊政治部主任陳同生正在給機關勤雜人員上課。大廳的西側(cè)陳毅與兩個新四軍干部模樣的人在談話。陳玉生“噔噔噔”疾步上前，高聲喊道：“報告！陳玉生到！”

陳毅呵呵大笑：“我們的‘草鞋司令’到了，快坐，快坐?！闭诤完愐阏勗挼膬晌煌拘πν顺鋈チ?。

“怎么樣？”陳毅關切地問，“沿途還順利嗎？”陳玉生一口氣向陳毅匯報了領取彈藥的經(jīng)過。

陳毅始終靜靜地聽著，臉上露著微笑。他拿過一只白搪瓷缸，倒上水，遞給陳玉生：“慢慢說，慢慢說，喝點水吧?！?/p>

“司令員，讓我和八支隊加入新四軍吧！”陳玉生迫不及待地請求。

“加入新四軍？你‘草鞋司令’早就是我們的人啰?！标愐憷事暣笮?。

“不，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留在司令員身邊。”

“那怎么行！”陳毅的笑容收斂了。“玉生同志，李明揚請我?guī)湍惆炎訌椷\回去，現(xiàn)在好，你把子彈運到我這里，人也不回去了，李明揚會怎么想？這不利于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嘛。”

陳毅站起身來，在大廳踱著方步，說：“玉生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有沒有想過，假使你不回去，李明揚就要講新四軍不講信義，竟然把他的人和彈藥扣下，我陳毅和他的關系鬧翻事小，影響團結(jié)抗日事大?！?/p>

“再說，李明揚這個人，”陳毅話鋒一轉(zhuǎn)，“他畢竟和韓德勤不同嘛。他不是蔣介石的嫡系，長期受蔣的排擠，是我們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嘛！我們要在蘇北建立抗日民主根據(jù)地，團結(jié)好李明揚是舉足輕重的一著棋??！”

陳毅一番話深深打動了陳玉生。他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司令員講得對，不過……”

“不過什么，有話直說嘛！”

“這幾天八支隊同新四軍一起出操唱歌，都搞紅了。老百姓也傳開我陳玉生早在新四軍了，就怕回去和李明揚不好處??！”

陳毅哈哈大笑：“玉生同志，李明揚不是有10個縱隊嗎，為什么不派別人，偏偏派你陳玉生？就是因為他知道你同新四軍有關系，知道你‘紅’，才派你來的?，F(xiàn)在你把他的任務完成了，回去還做你的支隊長，有什么不好？不過，你以后還是要處處提高警惕，要防止人家繳你的槍啰?！?/p>

“我聽司令員的?！标愑裆纯刺焐珴u晚，便起身告辭。“坐下，坐下！不要這么急嘛?！标愐愠巴馔芭?，下雪了！”

陳毅指著陳玉生的腳，說：“玉生呵，天氣這么冷，你怎么還赤腳穿草鞋呢？”

“已經(jīng)習慣了，從拉隊伍那天起，我就一年到頭赤腳穿草鞋?！标愑裆π卮?。

“那怎么行，天這么冷，會把腳凍壞的?！标愐銊忧榈卣f。

這時候，大廳的課也上完了，從大廳東頭走過來一個通信員，約莫20來歲，笑起來一對小虎牙十分可愛。

陳毅對通信員說：“小王，你立刻上街去給陳支隊長買雙鞋子和襪子！”

“是！”機靈的通信員撿起一根稻草對著陳玉生的腳比劃一下，笑嘻嘻地出去了。

鞋襪很快買來了。挺進縱隊政治部主任陳同生也跟著端來一盆熱水，說：“來吧，陳支隊長，快洗洗腳吧！”

陳玉生熱淚盈眶。他想不到，一個馳騁沙場、軍務繁忙的新四軍司令員竟是這樣無微不至地關愛自己。陳毅又對站在一旁的通信員說：“小王，去把葉飛同志請來！”

經(jīng)陳毅介紹，陳玉生認識了挺進縱隊副司令員葉飛。陳毅對葉飛說，“陳玉生的八支隊，雖然名義上隸屬李明揚部，但今后在軍事上你要和他多加聯(lián)系和指導。”

葉飛趨步上前緊緊握住陳玉生的手，說：“今后咱們便是一家人了?！?/p>

翌日，陳玉生率部押運彈藥渡江回泰州，得到李明揚的嘉獎。

“草鞋司令”歸隊

半年后，李明揚、李長江部受韓德勤挑唆，與新四軍反目，郭村戰(zhàn)斗打響了。

郭村戰(zhàn)斗前夕，李長江突然下命令欲調(diào)陳玉生的八支隊進駐泰州，擔任城防，并許諾陳玉生“城防司令”的頭銜，但遭到了陳玉生的斷然拒絕。為此，陳玉生特地派人向葉飛報告此事。戰(zhàn)斗開始后，陳玉生奉葉飛命令，率部起義參加了郭村保衛(wèi)戰(zhàn)。槍林彈雨中，“草鞋司令”又一次威名大振。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陳毅、陳玉生兩人在指揮部談了很長時間。臨別時，陳毅笑著對陳玉生說：“這回我可要把你這員虎將留下了?！?/p>

陳玉生以為陳毅在開玩笑，連忙笑著說：“司令員，我想通了，留在三縱隊也照樣打鬼子?！?/p>

“不，我是說真的。這次你對李明揚反戈一擊，還能回去嗎？”陳毅嚴肅地說：“組織上經(jīng)過研究，決定讓你回到隊伍上來。”

喜從天降。陳玉生高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幾天后，陳毅正式電告李明揚。

這樣，陳玉生和他的八支隊便全部留在了新四軍。陳玉生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走過的坎坷不平之路，想起與陳毅司令員的三次相見，想起陳司令員買的鞋襪，這個血性漢子終于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不久，陳玉生部被編入新四軍主力序列，他被任命為新四軍蘇北指揮部三縱隊副司令員。

（編輯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