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麗
七歲那年,鄰居回上海探親?;貋頃r,他帶了一袋大白兔奶糖,我有幸分到了一顆。那顆奶糖香濃軟滑的味道,轟然激活了我的味蕾。從那時起,我便饞得高處不勝寒了,整天念叨著去哪里找點好吃的。
還是我爹我娘救了我。我娘將新收的蠶豆倒入加了鹽、花椒、八角的水里,整整泡上一天。撈出蠶豆后,晾去水分,再將它們?nèi)縼G進油鍋里炸。蠶豆出鍋,我娘撒鹽,裝罐,收到柜子里。那時的油有多金貴!在油里打過滾的蠶豆又酥又脆,每一顆都能在我嘴巴里含上好久,直到融化成渣,才戀戀不舍地咽進肚去。
我爹雖不擅廚事,但也有絕活兒。地里那些模樣周正的大紅薯都賣掉了,余下的全是雞蛋般大小的“邊角料”。我爹把它們埋在燒過飯的柴草灰燼里,幾個時辰過去了,扒開煙灰堆,用鐵鉤子將小紅薯們摟出來。那浮在小紅薯表皮的泥土全變成了沙,用手一抹,撲簌簌往下掉。小紅薯個個變得干凈清爽,全歸了我。我拾起一個,揭開那枯皺略焦的皮,紅紅的瓤熟透了,香氣撲鼻而來,又軟又甜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大家叫我“饞妞”,開始我還挺得意的,長大后,才感覺這個外號不管怎么說,都算不上是褒義。老公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說喜歡吃的女人,性格開朗好相處,樂觀積極易滿足。
老公每次去外地出差,總是帶一大包當(dāng)?shù)氐牧闶郴貋?。我可稀罕這些零食了,吃得喜笑顏開,還裝進包里拿到單位上和同事分享。直到有一天,老公說別人出差壓力山大,為給老婆買什么禮物傷透了腦筋,只有他沒精神負(fù)擔(dān)……我這時才有點后悔,我的滿足點是不是低了點?惆悵片刻,又釋然了,誰叫我這么愛吃呢?
聽老公講出差見聞,尤其是品嘗到了那些外地的美味,盡管我嘴里吃著零食,還是感覺心里空蕩蕩般不過癮??吹轿已郯桶偷臉幼?,很少下廚的老公便豪氣干云,捋袖拿勺,要循著記憶,現(xiàn)場為我復(fù)制那些菜肴。
要說老公的動作,那可沒得說,敞亮得嘎蹦脆。比如有一回他從上海回來,興沖沖地攤蔥油餅,將搟好的面餅嘩嘩地掄起,落下,在油鍋里鋪平,那架式跟專業(yè)廚師有得一比,可撒在餅里的香腸丁切的是不是有點太大了?還有一次老公要為我炮制蜜汁叉燒排骨。他在案板上好一通斬豬肋排,那“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節(jié)奏感很強,可豬排全橫七豎八,走的是大塊路線。
我可以像梁實秋那樣嫌八寶飯里紅棗連皮帶了核,也可以如張愛玲那般怪鰣魚刺太多,可在老公那如行云流水般動作的催眠下,我便自動忽略了那餅里大得不和諧的香腸丁,還有那叉燒排骨因為大小不均勻而受到影響的口味。人家誠意十足,我也樂得當(dāng)個超級捧場王,還拿出那套樸拙素雅的陶瓷茶具,同老公一道,飲茶于飄窗之下,偷得浮生半日閑,不亦樂乎!
我發(fā)現(xiàn)愛吃這件事兒,是會遺傳的。兒子明顯隨了我。他3歲時,把他從電視機前叫開有絕招,只要給個棒棒糖,他就樂顛顛地舉著,去院里和小朋友玩游戲了。他長大后就變成我的伴,我更理直氣壯去享受吃帶來的快樂了。每次外出旅游,我倆意見高度統(tǒng)一,放下行李就循著美食地圖,穿大街走小巷,尋訪當(dāng)?shù)氐奶厣〕?。這些年,我們?nèi)ミ^很多地方,提起來,印象最深的有北京稻香村的牛舌餅,南京夫子廟的鴨血粉絲湯,廈門鼓浪嶼的蚵仔煎……
老公有時不理解,問我:“你怎么這么愛吃呢?”唉,讓我說點啥好呢?我沖他翻了個大白眼,“因為愛吃的人快樂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