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夫
25年前,盧景文在香港大會堂制作的《諾爾瑪》(Norma,當(dāng)年中譯為《諾曼》),燈光、色調(diào),與整體氣氛深沉壓抑,一如當(dāng)日的節(jié)目冊封面色調(diào);這次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的揭幕制作(10月3日),氣氛同樣深沉壓抑,兩幕都在黑沉沉的悲劇性色調(diào)中進行。不同的是,節(jié)目冊封面卻幾乎是全白色的高調(diào)子,除了日期,就是將劇中高歌“圣潔的女神”的巖石高臺場景加以簡約抽象化繪畫其上,除此之外任何字樣都沒有,甚至讓人無法確認(rèn)這就是歌劇《諾爾瑪》的節(jié)目冊。其實,這種極具個性化的設(shè)計,已是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的特色。
外援助陣加強實力
其實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除海報、宣傳單片、節(jié)目冊。在設(shè)計上有其很個性化的特色外,澳門的歌劇制作亦有其特色。不過并無香港盧景文那種較為固定的模式,基本上仍是較為彈性的,這與澳門本身擁有的音樂資源遠不及香港的現(xiàn)實有關(guān)。為此,這次來自意大利都靈皇家劇院(Teatro Regio Torino)的制作,隨同前來的并非劇院的合唱團,而是在2008年才成立的西西里島抒情合唱團(Coro Lirico Siciliano),訪澳成員估計約為60多人,但仍要由香港與澳門增請18位合唱好手來扮演民眾角色;在戲中扮演諾爾瑪一雙孩子的兒童演員,則來自澳門(共4位)。
較為奇怪的是,節(jié)目冊中很清楚地打印出助陣演出的18位合唱歌手和4位兒童演員的名字,但作為主力的西西里島抒情合唱團的成員名單卻未能找到,合唱團的歌手難免會感到被漠視外,更暴露出音樂節(jié)發(fā)展到今日,在編制節(jié)目冊上的專業(yè)性上仍存在好多問題。
除了合唱團除要找“外援”外,這次還從香港請來行內(nèi)翹楚陳明朗擔(dān)任化妝領(lǐng)軍;至于整個制作,另一個至為重要的元素,由呂嘉指揮的澳門樂團,亦要增聘20多位客席樂手來助陣,這看來有點七拼八湊,但亦說明了一個事實,要演出貝利尼的《諾爾瑪》要調(diào)動大量人力物力,確非易事,這正是這部歌劇名氣雖大,但相對其他熱門歌劇來說,演出機會不多的其中一個原因。
難尋覓“全能”女高音
《諾爾瑪》不易演出的另一原因,則在于劇中至為關(guān)鍵的“主角中的主角”諾爾瑪,難覓得到理想的女高音人選。這個角色不僅戲份十足,在第一幕第一場奧羅維索與德洛伊特族人在神殿聚集求神保護推翻羅馬人的統(tǒng)治,羅馬總督波利昂與軍官弗拉維奧(Flavius)坦言與祭司長諾爾瑪?shù)囊欢吻橐堰^,已轉(zhuǎn)而鐘情年輕的女祭司阿達爾吉薩(Adalgisa),諾爾瑪便在眾祭司及戰(zhàn)士簇擁下登場,也就是說,從揭幕后約25分鐘,當(dāng)晚擔(dān)演諾爾瑪?shù)囊獯罄咭粢郎從取ち_茜(Elena Rossi),便幾乎要唱足兩個多小時。
更要命的是,貝利尼為這個角色所寫的唱段,包羅了抒情性、戲劇性和炫耀性的花腔技巧,即使是位“全能”的女高音,也不一定能應(yīng)付,原因在于這些唱段大都要表達出強烈的感情,歌唱上便經(jīng)常保持在很高的強度,運氣發(fā)聲稍微不得其法,聲線隨時過分疲勞而會損傷。近年間以唱諾爾瑪而備受推崇的斯洛伐克戲劇性花腔女高音埃迪塔·葛貝洛芙(EditaGruberova),盡管早已不時在音樂會中選唱《諾爾瑪》的選段。還演過音樂會版本的歌劇《諾爾瑪》,但直到花甲之年即2006年初才首次登臺,在德國慕尼黑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TheBayerische Staatsoper)演出這部歌劇的原因。
羅茜表現(xiàn)仍有弱點
這次在澳門與意大利都靈皇家劇院演出諾爾瑪?shù)囊郎從取ち_茜,可以說是千禧年后才在國際歌劇舞臺嶄露頭角的新一代諾爾瑪,在形象的塑造、歌聲感情的表達、戲劇性的感染力三方面來說都堪稱中規(guī)中矩,但她形象塑造較強,戲劇性感染力較弱。她的歌聲,可說能充分發(fā)揮意大利美聲唱法,飽滿華麗的優(yōu)點,全劇最為聚焦的第一幕第一場的祭神場面所唱的一大段唱段,前后約15分鐘,幾乎是一氣呵成,那可是莫大的挑戰(zhàn)。
首演當(dāng)晚,羅茜展現(xiàn)出不錯的信心,唱來音色抒情亮麗,“圣潔的女神,投射出銀光”(Casta Diva,che inargenti questesacre antiche piante),論深度表現(xiàn),雖仍難與幾位“前輩”歌唱家相比,仍算是不錯的了,唱來音量頗為均一,氣息亦頗為深長和平穩(wěn);但隨后宣告結(jié)束祭禮儀式,接著唱出情感復(fù)雜得多的“??!回到我身邊像往昔愛戀的日子”(Ah!bello a meritorna),便開始出現(xiàn)弱點,這并非在于歌聲的力度有所削減,主要仍在于未能借著歌聲的表情和身體語言,將歌詞的內(nèi)容傳達出來,情感上的表達流于平面表面,這其實亦正是她對諾爾瑪這一角色的錯綜復(fù)雜,矛盾交加、愛恨難分的內(nèi)心世界,仍未能充分掌握所致。
女高音二重唱出色
諾爾瑪此角色之難,歌唱分量“超重”已讓女高音抗拒,要處理一位女性一生中可能會面對的各種各樣的情感問題,這在過往將歌唱藝術(shù)置于一切之上的年代,能唱出優(yōu)美、亮麗、飽滿動聽的歌聲,演技便可毋須理會,但今日觀眾的要求便很不一樣,“歌”的水平要高,“劇”的表現(xiàn)同樣不會放松。
無疑,羅茜在歌聲與戲劇的結(jié)合表現(xiàn),較她好些前輩好多了,但仍不得不指出,整個制作最后男女主角雙雙走向火祭臺殉情,并未能將劇力推向蕩氣回腸的動人高潮,那便非僅是羅茜一人的問題,“戲”要做得動人,“對手”亦很重要。為此,不難看出扮演年輕女祭司阿達爾吉薩的女高音索尼婭·加納西(SoniaGanassi),唱段沒有諾爾瑪?shù)亩嗪椭?,無論在唱還是演的表現(xiàn)上,都發(fā)揮得自然而投入,加上所面對的內(nèi)心感情較單一,無論是與男主角,還是女主角的對唱,都能恰如其分,發(fā)揮得很好。第一幕第二場她與諾爾瑪?shù)膶κ謶?,從“阿達爾吉薩,我要堅強些!——親愛的來吧“(Adalgis!Alma costanza-Tinoltra,ogiovinetta)開始,長達10多分鐘的二重唱便演得很動人。
到第二幕第一場,決心一死的諾爾瑪拜托阿達爾吉薩把孩子帶給波利昂,阿達爾吉薩為阻止諾爾瑪殉情之念,堅決表示不會離開,波利昂一定會回心轉(zhuǎn)意,并以在膝旁的孩子來打動諾爾瑪,表示會拒絕波利昂,他的愛會歸回諾爾瑪,回來和她一起留在神殿中,兩人便唱出了當(dāng)晚至為動聽的二重唱;諾爾瑪最后相信了,更相信阿達爾吉薩的友情,并被她的誠意感動:兩人恢復(fù)精神,振作起來,最后為友誼高歌加有不少裝飾音的花腔二重唱“是的,你會有我這位朋友”(si,fino allore estreme),更成為這個制作中少數(shù)為觀眾帶來陽光般的正能量歌曲。
兩位男角不同表現(xiàn)
演唱諾爾瑪父親奧羅維索的男低音佐治奧·朱塞皮尼(Giorgio Giuseppini),聲音渾厚,很有壓臺感,形象扮相都很有說服力,歌唱上亦能將作為一位領(lǐng)袖人物的威嚴(yán)展示;然而,全劇最后一幕面對女兒“自爆”私情,死前托孤的劇變,和難以言喻的內(nèi)心痛苦時,卻未能見出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特別是諾爾瑪哀求老父撫養(yǎng)一雙孩子時,木然的表情豈會是最佳的反應(yīng)呢?
同樣地,扮演男主角波利昂的男高音古斯塔夫·波塔(Gustavo Porta)的歌聲,抒情色彩濃厚,第一幕第二場落幕前他與兩位舊愛新歡(諾爾瑪與阿達爾吉薩)的三重唱“諾爾瑪!不要,寧可死去——現(xiàn)在責(zé)備我”(Norma!detuoi rimproverisegno non fatmi adesso),亦能唱出各人矛盾情感,復(fù)雜交錯,難以解決的困局,將劇情發(fā)展帶上一個戲劇性高潮,發(fā)揮了諾爾瑪在面對男女之情與家國之情的矛盾情感。
較為遺憾的卻是,第二幕第三場諾爾瑪宣布自己背叛了信仰和祖國,甘愿成為獻祭的祭品前后,和波利昂唱出兩大段二重唱,同樣能將一位“棄婦”愛恨交纏的心聲發(fā)揮得不錯。然而。演唱波利昂的波塔面對這一意想不到的突變,因而被觸動到回心轉(zhuǎn)意,甚至拋開一切,與諾爾瑪齊齊走向火祭臺的熊熊烈火,此種180度的轉(zhuǎn)變,波塔在歌聲和肢體語言的表達上,都未能有足夠的說服力,這顯然是未能將整部劇在劇終前再推向更大的高潮的一個原因。
合唱加強英雄色彩
但雖如此,這仍是一個充滿戲劇性張力的制作,西西里島抒情合唱團飽滿有力,富有光彩的歌聲,在首尾三場(第一幕第一場。和第二幕第二、三場)中都能將幾首合唱曲的宏大戰(zhàn)斗氣氛表達出來,如開場不久的大合唱“靠神啟示的力量”,祭神儀式后的“神的威怒必打敗羅馬”;第二幕第二場開始時的“他不是走了嗎?——他仍然在營地”,第二幕第三場的“戰(zhàn)斗!戰(zhàn)斗!”,這種具有英雄色彩感覺的合唱歌聲,每段篇幅長度大多只有兩三分鐘,全劇總共也只有五六段,為此,不會破壞了劇中應(yīng)有的抒情風(fēng)格,但卻能增添了戲劇性的張力,特別是大大加強了英雄性色彩。
同時,奧蘭迪(William Orlandi)的布景,借著舞臺中幕的懸景系統(tǒng),將森林中的神殿,用有如山巖石壁的板塊來改變空間;為此,諾爾瑪高歌“圣潔的女神”亦安排在山巖石壁上的平臺。這種山巖石壁的線條與質(zhì)感。構(gòu)成了整個制作一個雄奇氣氛,增添了諾爾瑪最后走向熊熊烈火的英雄性風(fēng)格。
無疑,諾爾瑪作為一位女英雄,在她要告別這個世界時,最讓她牽掛的,仍是那雙幼兒,為此才有向父親苦苦哀求的一幕,畢竟作為母親這一天職。仍是女性本能上的最偉大職責(zé)。不過,劇中無論是出于導(dǎo)演的處理,還是演員的表達,在母子之情的刻畫上,卻是落墨最少、最被忽略的一環(huán),于是這位女英雄應(yīng)有的親情與柔情一面也就被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