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
那年也是秋忙季,天氣也如這般,天若藍綢,云若紗。我七歲,躺在拉過糞的牛車上,伴著秋日的余暉,哼著那年流行的《愛江山更愛美人》,和疲倦的母親在回家的路上。泛紅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已近落下的夕陽將牛和牛車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年,路還是土路,一陣小雨過后便會變得泥濘,路兩旁盡是楊樹,伴著颯颯秋風嗦嗦作響。樹上的知了像人至暮年,不再如夏日般聒噪,變得異常慵懶,活得茍延殘喘,僅僅是斷斷續(xù)續(xù)地無力呻吟著。
那年,田地里盡是肥的蹦不動的“秋螞蚱”,忙里偷閑撲上幾只,串在狗尾巴花莖上,整個扔進火里,待一會兒便吃上“純天然”的焦黃的螞蚱。那時我們這些“小伙伴”們是多么容易知足,幾只螞蚱便會讓我們臉上開花。
那年,村里的老人大奶奶和三奶奶白天總是坐在路邊曬太陽,拉家常。每次看到下地回來的我和母親,她們總會用心疼的語氣關(guān)心、叮嚀幾句,讓我們多注意身體。每次也會對著母親夸贊我?guī)拙洹靶⌒∧昙o便跟著下地干活”,那時,我總把這句當成對我的褒獎,卻不知母親內(nèi)心的感受,直到我長大。
那年,因為工作的原因,父親常日都不在家。那時家里窮沒有電話,每次父親來電話都會打到村西頭的小賣部,每每此時,我都會像脫韁的野馬狂奔而去。每每聽到父親的聲音我都會淚流滿面,無法對話,雖是如此,心里卻是滿滿的幸福。
那年冬天,父親工作回來,我們?nèi)因樵谛s溫暖的土屋里,鍋里燉著一年買不了幾次的豬骨頭,濃濃的香氣陣陣飄進我的鼻子,我使勁地吸一口氣,狠狠地咽下口水。待骨頭熟時,母親小心翼翼的給我們盛上一碗,我和弟弟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燙得抓起又放下,再抓起再放下,如此反復(fù)幾次才能慢慢地吃下。那時,滿手滿臉的油光,映著父親母親滿心歡喜的臉龐。
時過境遷,如今我已不再是躺在糞車上哼著小曲的小姑娘,已是馬上就到而立之年,已是嫁入他鄉(xiāng)的“婦人”,母親也已不是“年輕力壯”的“女漢子”,也是已到花甲之年身體孱弱的“老嫗”。牛和牛車已早早變賣,留下的僅僅是記憶里那被拉長的影子。
許是氣候的變化,加上用農(nóng)藥,秋收時已很少看到螞蚱的身影,偶爾看到,也只是小小的一只,可憐的讓人不想下手更沒有食欲?!扒镂涷啤币炎兂晌覀儍簳r的回憶。
常常坐在路旁的大奶奶和三奶奶已是入土的人,故址依舊,只是故人不在。再也看不到她們,也不會再聽到她們的囑托。等我長大,母親才告訴我,兒時我當做褒獎的那句話,對她來說是多么的心酸,多次母親在我身邊絮語“小時候讓你跟著我受了不少苦”,每次提及,母親眼睛都會泛紅。每每此時我總會告訴母親“我有別人沒有的回憶”。
父親依舊常年在外,不用再將電話打到村西頭。如今,父親和我們天天通話,雖是如此我們依舊有說不完的話題,講不完的故事。父親老了,越來越愛提起我小時候,我常常聽著聽著便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父親越來越念舊,我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眷戀兒時的時光。
兒時住過的小土屋早已被拆遷,蓋起了新房,我和弟弟也已是在各自的城市有了歸宿。有時一時興起會燉上一鍋的骨頭,只是為了找到那時的味道,盡管放了再多的料,也感覺索然無味,全然沒有那時那種簡單的幸福的味道。
我和母親說,我要和她一起回憶并記下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記憶,等她老了拿出來給她看。母親只是笑笑說“要那么多記憶干什么,我們現(xiàn)在不都挺好的嗎”。
(作者地址:山東省濰坊市奎文區(qū)潿州路勝利街725號郵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