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夢潔 穆 俊
奇幻世界的詩性光輝——淺談“納尼亞傳奇”中的非理性主義
謝夢潔穆俊
[提要]劉易斯創(chuàng)作“納尼亞傳奇”之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戰(zhàn)火紛飛。面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荒誕無稽,劉易斯以人類生存與永恒幸福為命題來構思小說,創(chuàng)造了“納尼亞王國”這個奇幻的童話世界。在這種情況下劉易斯走向了尼采的日神精神,在信仰中,以詩性的光輝重新賦予人生以意義。
納尼亞傳奇;非理性主義;日神精神
“納尼亞傳奇”是C.S.劉易斯于1950—1956年間創(chuàng)作出版的七本系列魔幻故事,分別為《獅子、女巫和魔衣柜》、《凱斯賓王子》、《黎明踏浪號》、《銀椅》、《能言馬與男孩》、《魔法師的外甥》、《最后一戰(zhàn)》。在繼承了幻想與冒險故事傳統(tǒng)的基礎上,劉易斯從民間傳說和童話故事中吸取靈感,再加上自己的基督教信仰,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神奇魔法和奇異生命的納尼亞王國。故事以正義與邪惡的斗爭這一傳統(tǒng)敘事主題為線索展開,通過說明罪惡和迫害終將被戰(zhàn)勝,給予人們一種愿景——只要人們?yōu)樽非笳嫔泼蓝粩嗟嘏?,堅持與丑惡進行斗爭,一切的罪惡、苦難和傷害終將在“納尼亞王國”和現(xiàn)實世界當中不復存在。這是作家內(nèi)心對完美的和諧世界的一種真切希翼和美好憧憬。在孩子們的冒險與成長中,劉易斯讓他們聽到上帝的聲音,為他們建立一個精神的家園——充滿自由、仁愛、寬容的伊甸園。
劉易斯創(chuàng)作“納尼亞傳奇”之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戰(zhàn)火紛飛,英國的國際地位和文化影響力都已經(jīng)漸漸衰弱,工業(yè)化的進程停止不了前進的腳步,鄉(xiāng)村的綠色原野被灰色的工業(yè)廠房所代替,瓦藍的天空下矗立的都是高聳的煙囪,手工作坊的溫馨變成了流水線上的機械,工藝制作代替了藝術創(chuàng)造,劉易斯知道一個時代已經(jīng)結束。
在20世紀的英國社會,理性雖然引導人們在自然科學方面取得了一個個耀眼的成果,但人們對理性、對自身也陷入盲目的崇拜,理性開始走向異化。面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荒誕無稽,劉易斯以人類生存與永恒幸福為命題來構思小說,創(chuàng)造了“納尼亞王國”這個奇幻的童話世界,“通過描寫這個另外的世界,追求人本應有的樣子”。所有的故事都在這個被架空了的、超越一切現(xiàn)實法則和人性羈絆的第二世界中展開,無比真實、有條不紊地展開,傳達著“只要人人誠實勇敢,不畏強暴,真善美必將戰(zhàn)勝假丑惡”的主題,傳達著作者對奇幻世界的現(xiàn)實意義的詮釋。本文試圖從非理性主義思潮和尼采的“日神精神”等方面,對“納尼亞傳奇”中的奇幻世界的現(xiàn)實意義進行分析。
非理性主義側重于研究人的本能、情感、欲望、意志;頌揚神秘的直覺、內(nèi)省甚至下意識;強調(diào)個人主義,強調(diào)人的個性、自由、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它張揚了人的內(nèi)在生命力,是批判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重要精神資源。整個納尼亞世界被冰雪包裹,毫無生機。納尼亞的人民失去了精神上的自由,凡是忤逆白女巫的人都將在她的魔杖下被冰凍而失去生命,可是冰雪無法冰凍住他們的仁愛和善良之心。
每一歷史的進步都可能意味著相應的情感代價的支付,其中的對立矛盾、痛苦糾結在人類社會中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歷史進步所必然造成的對人倫情感的沖擊。在面對各種困難和選擇的時候,人的本能散發(fā)出真實的光芒,美好情感的力量呼喚著納尼亞王國的春天,這些無不成為“納尼亞傳奇”中的一個閃光點?!丢{子、女巫和魔衣柜》中,埃德蒙因為貪圖吃到施了魔法的土耳其糖果以及奢望將來某一天能夠當上納尼亞的國王,被欲望控制的埃德蒙不惜背叛、出賣自己的兄弟姐妹去投奔白女巫。
人的本質是不可遏止的盲目沖動和欲求,人的欲求注定只是無盡的痛苦。在《銀椅》中,女巫用魔法試圖讓主人公們忘記“納尼亞王國”,可是面對沼澤怪普德格倫的堅強意志,魔法都失去了作用。普德格倫說:“假定你這個世界是惟一的世界的話,那我覺得是一個挺可憐的世界……要是你說的對,我們只是些小娃娃,湊起來玩游戲,但四個小娃娃玩的游戲能成為一個游戲世界,把你那真正的世界打的落花流水,那就是我忠于游戲世界的原因。即使沒有阿斯蘭來領導這個世界,我也站在阿斯蘭一邊,即使沒有納尼亞這個地方,我也要盡量像一個納尼亞人那樣生活。一方面,欲求得到的是因匱乏而無法滿足的痛苦,所欲越大痛苦愈烈。另一方面,欲求得到的是因滿足而無以擺脫的空虛及在此起點上的進一步欲求的痛苦。唯一擺脫痛苦的途徑就是舍棄欲求,追求人類主觀內(nèi)心世界的絕對意義。
叔本華認為,生存意志是宇宙的本原和基礎。無論自然力的盲動,還是人的自覺行為,都是生存意志的征象,是生存意志的客觀化。生存意志與理性是對立的。表面上看,人具有知識和智慧,受理性指導和支配,而事實上這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生存意志高于理性,理性只是意志的手段和工具,是為意志服務的。書中不只一次地要求孩子們對阿斯蘭有絕對的信心,只要堅持正義,真正信仰的就是阿斯蘭本人。
“納尼亞傳奇”相對于之前的奇幻作品的不同之處就是劉易斯在魔衣櫥里面創(chuàng)造了一個第二世界。他認為我們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即第一世界是神創(chuàng)造的世界,而人們不滿足第一世界的束縛;所以劉易斯借助奇幻的力量在魔衣櫥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想象的第二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一種看得見的“真實”形象建構起來的,它是幻想創(chuàng)造出來的想像世界,反映神創(chuàng)造的第一世界,故它絕非“謊言”,而是另一種“真相”。在他看來,童話中蘊含了美、真實和榮譽,這些真理是非實質性的,更適合于用童話來表達。在某種意義上而言,童話更貼近于這些非實質性的真理。
近代科學理性精神日益破壞著人類詩意的存在環(huán)境,甚至威脅到人類心靈的充實,在這種情況下,劉易斯通過其作品表現(xiàn)出反對科學對自然、對生命遺跡對人所作的機械的解釋,認為自然充溢著生命的搏動,刻意地表現(xiàn)出尋找人類家園的渴望。在《最后一戰(zhàn)》中,獅王阿斯蘭帶領所有信仰他的生物穿過一道門,來到他的王國,老納尼亞中一切重要的東西以及可愛的動物,都由這扇門進入真正的納尼亞。
非理性思潮的興起,是啟蒙理性和科技理性破滅的產(chǎn)物。20世紀上半期的殘酷圖景,宣告了啟蒙思想家所預言的理想王國破滅;科技不僅沒能帶給人福祉,反而給人類帶給了巨大的危脅。當時,人們消沉頹廢、悲觀失望,由于孤獨苦悶找不到出路,使他們對科學和理性更加失去信任,認為依靠科學和理性無法解決他們所面臨的現(xiàn)實的人生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人走向了尼采的酒神精神,在對生命欲望和本能的滿足中尋找人生的意義,另外一部分人,則走向了尼采的日神精神,在信仰中,以詩性的光輝重新賦予人生以意義。劉易斯應屬于后者。
“日神精神”是德國近代哲學家、詩人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所提出的概念,在書中尼采給日神的涵義下了一個明確的界定:“日神……按照其語源,他是‘發(fā)光者’(der Scheinende),是光明之神,也支配著內(nèi)在的幻覺世界的美麗外觀(Schein)”,“日神本身理應被看作個體化原理的壯麗的神圣形象,他的表情和目光向我們表明了‘外觀’的全部喜悅、智慧及其美麗”,“我們用日神的名字統(tǒng)稱美的外觀的無數(shù)幻覺,它們在每一瞬間使人生一般來說值得一過,推動人去經(jīng)歷這每一瞬間?!笔澜绫旧頍o所謂美,美的外觀既然是外觀,就不屬于世界本身,而是屬于“內(nèi)在的幻覺世界”。
正如日神阿波羅一樣,獅王阿斯蘭是納尼亞的創(chuàng)造者,毀滅黑暗勢力并承載著無尚榮耀的英雄,新生命的賦予者;他不但是這生命之歌的主唱者,還是這種生命形式的定義者。阿斯蘭以其光照使納尼亞世界呈現(xiàn)美的外觀,他的這個舉動蘊含著一種重大智慧。制造出美的外觀來美化世界,使人愛戀人生,這正是劉易斯想要傳達給讀者的智慧所在。
在《黎明踏浪號》中,在故事的結尾,黎明踏浪號愈來愈接近世界盡頭,那里有著甘甜的海水,潔白水蓮綿延不斷,美麗祥和的景象使大家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阿斯蘭總是會以夢的形式對主人公加以指引,在《能言馬與男孩》中,阿斯蘭的一段獨白說到:“我就是那頭獅子……我就是逼你與阿拉維斯同行的那頭獅子。我就是墳場這死人之家里安慰你的那只貓咪。我就是使馬兒們在恐懼中獲得新的力量、奔馳最后一段路程,以便你及時見到倫恩國王的那頭獅子。而且我還是你當年并不記得的那頭獅子,當年你奄奄一息躺在一條小船里,使我把船推動,使它飄到一個海灘上,有個漁夫坐在那兒,午夜未睡,收留了你?!比丈袷菈艟呈澜纾鼊?chuàng)造個體,是對人生痛苦的解脫。尼采認為在日常生活層次上,夢是日神狀態(tài)。日神沖動具有非理性的性質,非理性哲學家尼采始終視理性為扼殺本能的力量。尼采是生命的熱烈謳歌者,在他的眼中,生命是“一道快樂之泉”。
劉易斯在“納尼亞傳奇”中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奇幻童話的美麗畫面,然而當時的英國社會卻并不像劉易斯筆下的世界那樣美好,而是一個充滿的血腥和殺戮、價值晦暗的時代。“納尼亞傳奇”是劉易斯為自己也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一個夢,以使我們不懼于生活在這殘酷的人間,在這夢中,太陽神阿波羅的影像時時顯現(xiàn)。在日神的照耀下,我們也一同沉入這美好的夢境,于是,我們的眼里沒有了病樹、頹墻、銹崩的鐵柵,生存的恐怖和可怕。人生的苦難和悲劇實質全部轉化為生的童話般的美好。“在夢境中人們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世界的苦難,可以隨心所欲去編織美麗的幻景,在夢境中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遠離現(xiàn)實苦難的美妙世界。”“在夢境中人們暫時忘卻了現(xiàn)實世界的苦難,可以隨心所欲去編織美麗的幻景,在夢境中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遠離現(xiàn)實苦難的美妙世界?!蹦岵梢蚨J定在這里每人都有自己和諧安寧的天地,夢境世界成了躲避現(xiàn)實痛苦的庇護所,這里是個體的天堂,人人都有自己豐富多彩的世界。與充滿痛苦的現(xiàn)實相反,日神表現(xiàn)了更高、更美、更完善的世界,創(chuàng)造出美麗的幻象。但是,夢境有它嚴格的界定,對無節(jié)制的激情的遏止,充滿智慧的寧靜,這些就是日神的特征。這里也是個體的世界,藝術家依靠的是“個體化原則”。在尼采看來,日神就是“個體化原則”的壯麗神像。正是靠了這種“個體化原則”,作家于是創(chuàng)造出豐富多彩、絢麗無比的世界來。
劉易斯呈現(xiàn)給我們的納尼亞,是一個值得去反思現(xiàn)實世界的客體,它就像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面鏡子。其中滲透的都是現(xiàn)實世界所缺乏而精神世界所向往的完美社會情狀。這些完美的構想都代表了西方近代對外在世界的修復沖動。
納尼亞從誕生到滅亡,中間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波折,讀者雖然置身事外,但卻深刻地感到那個世界和我們自己的生活有著深刻的聯(lián)系。就像遠古的人類將神化當作確有其事一般,我們雖然明白幻想就是幻想,不是現(xiàn)實,但是目睹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荒誕性,面對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的種種問題,戰(zhàn)爭、自然災害、環(huán)境惡化,人類需要自省,在現(xiàn)實世界里,人類并不是渺小的,但很多時候卻是無力的。面對納尼亞這樣一個和我們?nèi)绱讼嗨频氖澜?,我們不得不莊重,不得不敬畏。
即使阿斯蘭發(fā)火怒視,眼神仍是莊嚴的,讓人覺得外表優(yōu)美。這是“日神精神”的最高境界。適度的克制,是尼采的“日神精神”要求藝術遵循適度的法則。童話在外觀的形式和表現(xiàn)上,以優(yōu)美的線條,圓潤的輪廓,調(diào)和了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的緊張氣氛,從整體上給人帶來愉悅的感受。
光明與黑暗,善與惡這兩種勢力的斗爭,可能是人類內(nèi)心最原始的沖動之一。我們自己內(nèi)心的善與惡的掙扎,被外化為作品中黑暗和光明的斗爭?,F(xiàn)實生活中,善不一定能夠在我們可見的范圍內(nèi)戰(zhàn)勝惡,但我們渴望善能夠戰(zhàn)勝惡。在幻想小說中,這種善惡的激烈斗爭,并且善戰(zhàn)勝惡的結局,大大滿足了作者與讀者內(nèi)心深處最根本的欲望。在工業(yè)化和城市化進程日益加快,環(huán)境污染日益嚴重的20世紀,小主人公們與邪惡勢力的戰(zhàn)爭不僅是善惡之戰(zhàn),還是自然與資本的戰(zhàn)爭。
童真、淳樸與愛是小說中戰(zhàn)勝黑暗勢力的力量來源。面對強大的黑暗勢力及其誘惑,人類或者其他種族顯得非常脆弱。而與之抗衡的卻是看似不起眼的童真、淳樸與愛。在“納尼亞傳奇”中,我們看到只有小孩子,才能最后進入光明的納尼亞世界,才能在巫婆的誘惑之前站立。尊重孩子的天性,在動蕩不安的物質世界中保留赤子之心,也許這才是順利通往納尼亞世界途中最需要的寶物。
納尼亞王國不僅是現(xiàn)實生活的影子世界,更是人類心靈的棲息之所。我們在文明的進程中丟失了很多的美好的事物,放棄了很多美麗的想象。劉易斯所做的,就是把這些遺失的美好,一點一點地拾起來,放到他的納尼亞王國里,等著人們穿過魔衣櫥走向那盞長明燈。
[1]C.S.劉易斯.《納尼亞傳奇》系列[M].陳良廷,劉文瀾,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
[2]尼采,悲劇的誕生[M].周國平,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6.
[3]諾思洛普·弗萊,世俗的經(jīng)典[M].孟祥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4]武躍速,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個人烏托邦傾向[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上官濤]
謝夢潔(1989—),女,南昌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為文學理論批評;穆?。?988-),女,南昌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為西方文論。(江西南昌33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