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不做你唯一的家人

2014年，我和小楠結(jié)婚那天，岳父他老人家沒來。他只打來一個電話給小楠，說：“你記著，以后你過得不開心，別回來找我哭。我就當(dāng)沒生過你這個女兒?！?/p>

小楠放下電話，當(dāng)即就掉了眼淚。

小楠的母親在她8歲那年就去世了，他父親一個人把她帶大。結(jié)婚當(dāng)天，沒有他老人家的祝福也就算了，還要說斷絕父女關(guān)系的話。小楠聽了十分傷心。

晚上，朋友鬧過洞房都走了。小楠倚在我身邊說：“好德，你以后都要對我好。我過去的家沒有了，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抱緊她說：“對你好是必須的，但我不想做你唯一的家人?！?/p>

她怔了一下，說：“什么意思？”

我開玩笑地說：“咱明年生個兒子，到時候你不把他算家人，小心他和你急哦?！?/p>

小楠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了。

不過，這個玩笑只說了一半。

未來的孩子固然是我們的家人，但我們怎么可能把養(yǎng)了小楠24年的父親排除在外呢。

不會把閨女嫁給你

可以說，小楠的父親第一次見到我，就很不喜歡我。那個時候，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家里面雖然給我找了個不錯的工作，但是我沒去。怎么說也是出生在1990年的人，不創(chuàng)個業(yè)怎么好意思號稱第一代90后。

那時候和學(xué)校里幾個要好的哥們兒，合作開了家翻譯公司。大家都是老板，也是員工，線上線下地找活兒干。小楠是我的學(xué)妹，起初來公司里幫忙做電話和網(wǎng)絡(luò)客服，可是幫著幫著，就幫成了我女朋友。

小楠是威海人。她父親不到50歲，但一臉滄桑，我背后喜歡叫他“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在微博上看到我和小楠親密的自拍，馬上訂了飛機(jī)票，第三天就飛過來了。現(xiàn)在反省自己，當(dāng)時也的確有點自滿自得。第一次見面的飯桌上，我講了自己對未來的各種抱負(fù)和期望。

他老人家一直默默地聽著，直到臨走前給了我一句：“孩子，腳踏實地一點，好好找份工作干幾年。要不然，我不會把閨女嫁給你的?！?/p>

小楠紅著臉說：“爸，你可想得真遠(yuǎn)。我們只是談戀愛而已，誰說要嫁給他了。”

那是2013年的春天，5個月后，我們的小公司就因為入不敷出終結(jié)了。我們幾個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朋友，回老家的回老家，找工作的找工作。

小楠和我商量一起留下來在北京奮斗，因為回老家，就意味著各奔東西。

然而這個決定，促成了我和她父親的第二次見面。

男人的責(zé)任不是用法律來規(guī)定的

他父親再來北京，是搶人的，因為我和小楠合租了一間房子。那是間半地下室，比起朋友全部埋在地下的房間來說，這里真是好極了。又通風(fēng)，又清爽。

但遠(yuǎn)在威海的岳父不這么看。這次他來北京，連行李都沒帶。他是晚上到的，一進(jìn)門就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對小楠說：“你馬上和我回去?！?/p>

小楠說：“為什么？”

“你不知道為什么嗎？你跟著這個混小子有前途嗎？除了夸夸其談，他有什么？當(dāng)初我說他公司干不下去，準(zhǔn)不準(zhǔn)？我現(xiàn)在說他將來連地下室都住不起，你信不信?！?/p>

我打斷他說：“叔叔，我失敗一次，不代表永遠(yuǎn)都……”

但岳父用更直接的方式打斷了。

他Duang地給了我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說：“滾遠(yuǎn)點，都住到地下來了，你還和我談什么成功！”

我不服氣地爬起來說：“你年輕就沒失敗的時候嗎？”

“有啊?！痹栏竿崎_攔住他的小楠說，“我失敗的時候，水泥管子都睡過。但我沒拉著小楠他媽一起睡水泥管子?！?/p>

我反駁說：“那是因為你們那個年代同居犯法?！?/p>

他老人家說：“你以為不犯法你就有理啊？男人的責(zé)任不論哪一代都一樣，不是用法律來規(guī)定的！”

我們結(jié)婚吧

其實，我和小楠結(jié)婚，有一點點賭氣的成分。小楠因為我挨打和她父親撕破臉，還說了“不知道你這么看重物質(zhì)，以后都不要你管”的硬話。

她父親一氣之下，回了威海。小楠在出租屋里，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我不知道要怎樣哄她，只有抱住她說：“小楠，我雖然一無所有，但是你只要愿意，我就馬上娶你?！?/p>

小楠眼淚婆娑地看著我，特別感動，說：“那我們結(jié)婚吧?！?/p>

就這樣，幾個朋友幫忙湊了份子，我和小楠就準(zhǔn)備在半地下室里，舉辦一個小小的婚禮了。小楠還在淘寶上買了些飾品，精心地布置了一下我們的小家。一串一串紅色粉色的心形風(fēng)鈴從屋頂上垂下來，溫馨又浪漫。

不過，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另一位喜歡添亂的“老人家”也來了，那就是我媽。

我媽是個特本分的人，在老家徐州做家政中介。她和我爸從我同學(xué)的嘴里，知道我要結(jié)婚的事。

她趕來的時候，我和小楠剛在民政處登過記，準(zhǔn)備下個周末辦個小婚禮。我媽一見到我們，就拉著小楠的手說：“姑娘，可委屈你了?！?/p>

小楠說：“我們戀愛結(jié)婚有什么委屈的啊?！?/p>

我媽一愣說：“嘿，你這姑娘想得可真開。”

我說：“我們都是文藝小清新風(fēng)格的好嗎，注重的就是感情?！?/p>

我媽從包里拿出一個特別不文藝的大紅綢包，里面是一對兒黃澄澄的大鐲子。

她往小楠手腕上一套說：“我兒子不懂禮，我這個當(dāng)媽的不能不懂。你們都登完記了，我也就不說別的了。我們家，欠你一個婚禮?！?/p>

我說：“媽，你能不能不這么惡俗?！?/p>

我媽轉(zhuǎn)過頭，特別認(rèn)真嚴(yán)肅地對我說：“你能不能別清新了?！?/p>

沒有哪個女兒不愛自己的爸爸

那天小楠很懂事地出門，給我和我媽留了一段單獨相處的時間。

我和她說小楠父親的事，也說了我們?yōu)槭裁唇Y(jié)婚。

我說：“她爸特別兇，還不講道理?！?/p>

我媽說：“好德啊，你以后要是有女兒，你就不會這么說了。人家爸爸希望自己女兒以后能過得好一點，有什么錯？你賭個氣，就把人家養(yǎng)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娶回來。家沒有，婚禮也沒有，你真覺得自己好得意嗎？說句實話，你不和家里說結(jié)婚的事，也是因為心里知道有點不靠譜吧?！?/p>

那一刻，我被說得啞口無言，有些一直不愿承認(rèn)的事實，被我媽直白地說出來。

我媽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告訴你，沒有哪個女兒不愛自己的爸爸。如果因為你讓小楠和父親再不來往，總有一天，她會恨你的?！?/p>

我媽是在我婚禮前走的。她說作為長輩，她沒勇氣參加我們這樣簡單的婚禮。

結(jié)婚的那天，小楠一直戴著我媽送給她的那對兒金手鐲。盡管看起來，和她的氣質(zhì)完全不搭調(diào)，但我知道，她一定還是在意了。

晚上，我和她躺在被子里，半截窗子的月光照進(jìn)來，像一片銀霧。

我說：“小楠，等過年的時候，我想去你老家看一看?！?/p>

小楠沒說話，隔了一會兒，她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胳膊，說：“還是你了解我呢。”

又是Duang的一拳

2015年的春節(jié)，我和老爸老媽告了假，跟小楠去了威海。那座海濱城市，整潔而清新。我們怕遭到拒絕，沒敢告訴岳父他老人家。

到達(dá)的那天，已是臘月二十八。小楠家的大門上沒有福字，沒有春聯(lián)。他老人家在“貓眼”里看見是我們，怎么也不開門。

小楠急得眼圈兒都紅了。我急中生智，說：“你別哭啊，都懷孕了，不能動氣?！?/p>

房門“嚯”一下打開了。岳父黑著臉說：“你有孩子了？”

我連忙拉著小楠擠進(jìn)去說：“進(jìn)屋再說。”

岳父他老人家正在吃飯，桌子上只放著一碗大醬，幾根大蔥和煎餅。

三個人站在屋子里，有些尷尬，誰也不開口。

小楠忽然說：“你怎么不張羅過年呢？”

岳父瞥了我一眼說：“你都是別人家的了，我還過什么年?！?/p>

小楠癟了癟嘴，眼淚撲撲地落下來。

我忍不住說：“你看看你這個倔老頭兒。一邊不讓我欺負(fù)你女兒，一邊想法折磨她?！?/p>

他老人家眼睛一瞪說：“還不是你害的?！?/p>

那天岳父雖然一直板著臉，但到底還是接納了小楠和我。他跑出去一下午，去置辦了一堆的年貨回來。我和小楠幫著打掃房間，貼福字，于是冷冰冰的家里就有了其樂融融的溫度。

后來，小楠把小時候的相冊搬出來。照片基本上都岳父照的，所以幾乎沒有什么合影。

我悄聲和她開玩笑，說：“看來你爸的眼里沒有他，只有你啊?！?/p>

可沒想到，岳父他老人家就在我身后。他說：“我

我咂了咂嘴說：“那個……小楠沒懷孕?！?/p>

他老人家眼睛一立說：“臭小子，你敢騙我！”

我站起身，收起嬉皮笑臉，和他說：“爸，說實話，我已經(jīng)草率地做了小楠的老公，我不會再草率地做自己孩子的父親。”

岳父聽完，Duang，又給了我一拳。

是的，他又給我了一拳。

但這一拳卻充滿了信任和肯定。他說：“從我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終于聽到你這小子說一句人話了?！?/p>

我捂著胸口，開心，且有一點點自豪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