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語
編手札
她是東吳百姓口中春日田野上策馬飛奔的“弓腰姬”,曾一身紅衣笑聲如銀鈴;她是吳主孫權的親妹妹,金枝玉葉天之驕女,被東吳上上下下嬌寵著;誰都覺得她應該嫁個英雄少年郎,不料最后卻背負政治使命與中年男人劉備牽了紅繩。誰也不知道她是否曾經幸福過,只知道當那幕歷史疾風匆匆刮過后,她隱匿于東吳的青山綠水中,寂靜無聲。
——夏芊西
誰執(zhí)素手于群雄爭霸中奏一曲歲月靜好?誰描淡眉在陰謀迭出中尋一處溫婉妥帖?三國亂世群雄逐鹿,殺伐決斷止戈為武,后來她孤守空屋,紅紙印唇,余下時光全都用來思念他。他是行走天下的英雄,蜀地百姓的國主,也是她守不住的丈夫。
她是孫尚香。父親孫堅雄霸一方,哥哥孫權開疆擴土。生于世家大族,注定她將不同于尋常女子,閨閣之內女工刺繡,閨閣之外馬背戎裝,亭亭玉立之時,面對哥哥的戲問,她立志要嫁當世英雄。因這份特殊的期待,她誤了青青韶華。
亂世之中,太多人身不由己,只是從未想過她也有這樣的一天,偏離了閨閣少女該有的命運,成為政治犧牲品。吳國老太不忍女兒受苦,而她也決意要見這位早有耳聞的劉皇叔。聽說他是賢主,禮賢下士,知人善用,短短幾年,已在亂世中爭出一片天地。
在母親的主持下,甘露寺中她見到了劉備,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滄桑,卻也成為別有韻味的痕跡。左右百十個侍衛(wèi)整裝待命,柳枝搖擺中,她將手中絲帕高高揚起,那是她和母親的約定,冥冥中她認定了他。
大婚當日,鑼鼓喧天,他高頭大馬而來,孫府各處紅綢隨風而動,室內丫鬟侍女卻戎裝鎧甲,嚴陣以待。肅殺之氣迎面而來,他抬頭,見她端坐于床榻之上,他懂她的試探,于利刃前面不改色,從容至她面前,將她的手拉至身邊。
她被眼前的男人徹底征服,心甘情愿隨他左右。夫妻同心,是她在心底許給他的承諾。這就是她眼中的英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他用卓越的膽識為她撐起—片天空,成為她一生的倚靠。他是人中龍鳳,她是天之驕女,可她甘心放低姿態(tài),放下刀槍,穿上女兒裝,洗手做羹湯。外人眼里,她是鏗鏘玫瑰,鐵血娘子,可在劉備面前,所有的百煉鋼都化成了繞指柔。夏日為他煮茶,冬日為他溫酒,溫柔安逸的日子里只求歲月靜好。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女子,不是沒想過他們將會前路坎坷。她和他的緣分源于男人之間的計謀,可她不想理會,只因她愛他,心里眼底除了他再裝不下其他。她只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他半生戎馬,征討四方。也只有此時閑下來,牽了美人手,共看桃花落。
他們住在孫權安排的府邸,金屋暖帳,笙歌燕舞,她只盼歲月走慢點,能與他長相廝守,一世無憂。可該來的還是會來,荊州被困,他匆匆與她告別。一生一世的良人,只求白首不分離,她怎能放他離開?她當機立斷,一匹快馬,一路隨君。
前方是攔截他們的數(shù)道關卡,身后還有哥哥派來的追兵。面對身畔的男子,她鐵了心,對哥哥的部下疾聲厲色,最終隨他平安離開。悠悠江水,別離故土,千里奔赴只為一人。她隨他回到蜀地,才知荊州被困不過是另一個騙局,可只要他們夫妻感情是真就已足夠。
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不想他為難,便隱于廳堂,鮮少拋頭露面,并且對劉禪視如己出。曾經校場飛揚的鐵娘子在歲月的洗禮下日趨溫婉。清早醒來,天已大明,他安然側臥在身邊,而她淡淡一笑。
這樣的日子多好!她甚至存了妄念,他們會這樣一輩子。直到哥哥派人來,說母親病重,命她即刻啟程回家。匆匆又匆匆,她甚至來不及和劉備告別,望著年幼的劉禪,她暗暗下定決心,帶著孩子離開。
這些年都是她帶劉禪在身邊,如今讓別人照顧,她實在不放心。可她也有私心,孩子跟著她,便是他們之間斬不斷的牽連,紛紛亂亂的天下,縱有萬一,他也會念著孩子,回來找她。
世事變幻莫測,趙云得到消息前來尋她,要她留下少主,她爭執(zhí)不過,只得放手??粗鴥扇穗x開,而她順著江水漸行漸遠,岸邊景物漸漸模糊,此一別,她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日。
孫尚香回到家才知道,母親病重不過是哥哥逼她回去的一個騙局。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個又一個騙局,萬幸她對他的愛是真,萬幸他給了她一段美好歲月。
余下的時光,她再沒離開過東吳,每日陪在母親身邊。她再沒碰過兵器,抿嘴笑的時候如春風化雨,溫柔和煦。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底有一片汪洋,日日波濤洶涌,卻永遠掙不脫桎梏。
她走后的夜晚,屋冷茶涼,劉備照例坐于案幾前批閱公文,更深露重,他回房喊她,卻無人應答,才想起她已經走了。他開始惦念起那個英姿颯爽、明眸淺笑的姑娘。他或許不愛她,最初只是淡淡的喜歡??扇諒鸵蝗盏南嗵?,她對他的包容體貼,細膩溫柔,卻又讓他忘不掉,眼前全是她的影子,思念排山倒海般不可抑制。洞房那天,入目皆是喜慶的紅色,偏她的眼神帶著倔強與挑釁,他拉起她手時,刀鋒竟映出她唇角的淺笑。
那該是一個怎樣的姑娘?夏日與他一同泛舟,金絲舞衣,她在湖心為他唱一曲相思謠,他第一次感到驚艷,她卻溫婉淺笑,素手將酒倒入金樽,放于他面前。她可以在房中坐上整日,手中銀針飛絲走線,絹布上的鴛鴦栩栩如生,只待傍晚將荷包掛于他身側。
平日朝夕相對時不覺得,可當人走茶涼物是人非,所有的過往都碎成片段,化為點點相思淚。他才承認,原來在漫漫歲月中,他早已愛上她。她倔強又溫和,一半是令人窒息的火焰,一半是柔和溫潤的海水,但無論以何種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都覺得舒服。
她繡的荷包他始終帶在身邊,而她人卻在他不自知時悄然離開,他默默聽部下講事情的經過,什么也沒說,他懂她的選擇,可沒辦法釋懷,就像縱使來不及告別,他亦懷念。
只恨命運太匆匆,他明白得太晚,而她又不得不抽身而退。從此白駒過隙,恍惚經年,江南江北,兩地相思,他們再沒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