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樹秋

漂亮的女鄰居

袁莉的兒子上小學(xué)了，公婆拿到自建樓的拆遷款，立刻給他們買了市中心以學(xué)位好、富人多聞名的高檔小區(qū)房，確保孫子從小接受優(yōu)質(zhì)的外國語學(xué)校教育，以后好光宗耀祖。

高檔小區(qū)就是不一樣，一梯只有兩戶，漂亮清凈。袁莉家對門那戶尤其安靜斯文，男主人老張常年在北京和紐約之間飛，一個月難得回來一趟。女主人薛雪在袁莉剛搬進時帶兒子過來打招呼，大方禮貌。

不過，袁莉漸漸領(lǐng)悟到，有一個漂亮的女鄰居是一種無形的威脅。薛雪十分注重形象，就算是送快遞的到她家敲門，她也提前換掉睡衣準(zhǔn)備好才開門。下樓散步她總是化著精致的妝，見誰都微笑，任何時候都漂亮優(yōu)雅。袁莉瞧瞧自己，難怪老公都覺得自己沒有女人味兒了。

有天下午突降暴雨，袁莉去學(xué)校接兒子，帶了雨衣和雨傘?；貋韯傔M小區(qū)，發(fā)現(xiàn)薛雪和她兒子珂珂在2棟樓下避雨，都淋成了落湯雞。聰明的兒子早上帶了雨傘，袁莉多出一件雨衣。袁莉熱情地把雨衣讓給薛雪，讓她趕緊回家暖暖。

回家沒多久薛雪便來敲袁莉家的門，送來一瓶香水表達謝意。袁莉大大咧咧地收下，晚上在淘寶上揀便宜貨的時候順便一查，傻眼了，上千塊一瓶啊，還只是淘寶價。

那晚袁莉凈胡思亂想了，一是想怎么還人家人情，這瓶香水頂袁莉小半個月收入呢;二呢，同樣是女人，袁莉買十塊錢三管的護手霜都省著抹，一對比，心酸吶。

第二天農(nóng)村老家來人，給袁莉帶了些正宗土豬肉，她趕緊挑最好的那塊里脊和凈排，心疼了又心疼地給薛雪送去。

看到袁莉送來東西，薛雪一番推三阻四，最后還是袁莉把豬肉強行放下走了。當(dāng)天晚上，袁莉下樓遛彎，幾只流浪貓聚在垃圾箱上極其興奮地爭著什么東西，她眼尖，發(fā)現(xiàn)被貓撕開的垃圾袋里赫然是自己送的土豬肉。

袁莉火冒三丈，對薛雪有了些反感。

妝容的兩面

去年冬天，袁莉的老公王杰出差去了，凌晨時分袁莉被急劇的敲門聲驚醒。門口站著花容失色的薛雪：“珂珂高燒39度，可是家里沒有退燒藥了?！?/p>

原來，薛雪也有如此不修邊幅與茫然失措的時候，那句招牌式的“你好”不在開口的最前端。袁莉心里陰暗地甚感寬慰，拿了美林去她家，哄著打蔫的珂珂服了藥，又幫孩子做物理降溫，折騰了將近四十分鐘，孩子的燒終于退了，袁莉也打著哈欠往門外走。

這時，袁莉被人從背后摟腰抱住了。她在風(fēng)中凌亂——原來，這個冷美女好這一口啊。

袁莉的后背迅速地濕了。很顯然，薛雪積壓了太久，在如此低落的時刻需要傾訴。薛雪哭著哭著，把隱私悉數(shù)倒出來。

那是個有點午夜驚魂的故事。薛雪看上去高不可攀，大學(xué)畢業(yè)后卻嫁給了當(dāng)出租車司機的初中同學(xué)，又迅速地生了女兒。后來，她漸漸發(fā)現(xiàn)，老公賺錢不交家用，她還數(shù)次將他捉奸在床。最后，女兒腸套疊，急需手術(shù)，老公卻捂緊了錢袋不肯給。等女兒出院后，她就痛下決心離了婚。

離婚后第五年，大學(xué)同學(xué)在北京聚會，她半寂寞半心動、半推半就地跟昔日愛慕她的男同學(xué)，如今同學(xué)里的首富上了床。之后，她悄悄生下珂珂。瓜熟蒂落，她抱孩子找那位男同學(xué)，很直白地表示：我不要你的情，我只要你的錢——在省城，給兒子買一個房子，每月給兩萬的生活費。

靠妻子發(fā)家的男人很重視這個他唯一的兒子，答應(yīng)了她的條件。于是她搬到大連，把女兒先是送到寄宿學(xué)校，然后又?jǐn)€錢把她送出了國。珂珂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姐姐，只知道爸爸在國外做生意，經(jīng)常不在家。

“我一個人，保守著這許多的秘密，實在是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真想像你們家那樣，一家三口，讓人羨慕?！?/p>

袁莉終于明白，過于精致的妝容其實有兩種意義，一種是為了優(yōu)雅，一種則是為了掩蓋。

袁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哭了那么久，讓袁莉覺得，今晚不管是誰在，她都會爆發(fā)出來。

秘密太多，不是好事

那天凌晨四點多，袁莉才如釋重負地走出薛家。本來想跟王杰講講這個驚天緋聞，但兩天后王杰回來，看他那粗笨的樣子，袁莉覺得還是不說算了，不想他那大嘴巴泄密。

薛雪依然優(yōu)雅著，親熱了很多，會約袁莉一起去樓下散步，有時袁莉跟其他媽媽們聊天，她也會走過來微笑著打招呼，聊上幾句。

年前，老家那邊送來一大袋新米還有些臘味，趁王杰不在家，袁莉邀薛雪到家吃飯。飯后孩子們?nèi)ネ媪?，她倆一邊收拾一邊閑聊。薛雪欲言又止：“姐，要是別人我就不說了，關(guān)鍵是你們那么幫我，你家這房子，有些話不說是對你們家不負責(zé)任。你想，這么好的學(xué)位房，別人為什么舍得賣？一般人不住也會留著出租，現(xiàn)在房價漲多快啊?！?/p>

說得袁莉一驚。最近，家里確實不是很順，公公莫名其妙拉肚子，腳上打一個水泡，兩星期沒好全就算了，還爛了一大片;兒子成績下滑;老公又總是出差，就那破工作還出差！

薛雪說：“這事就我們這棟的人知道，但都不說，怕影響房價。這房子里死過人?！?/p>

聽完那個男主人跟保姆攪在一起，最后保姆在晾衣架上上吊自殺的故事，袁莉快吐了。薛雪說：“我聽你說最近不順，看你氣色也不太好，實在很擔(dān)心，這才告訴你的?！?/p>

袁莉當(dāng)晚就帶兒子去了公公婆婆家。在那個地方怎么睡得著！

公公婆婆很高興看到孫子，見袁莉臉色不好，問她怎么了。因為房子是他們當(dāng)時一起去看的，袁莉怕嚇到他們，就說老公不在家，不踏實，蒙混過去。

第三天王杰出差回來，到父母家吃完飯，要帶袁莉和兒子回家。袁莉拉他到臥室小聲說：“咱們還是趕緊把房子賣了吧?！?/p>

王杰摸不著頭腦：“為什么啊？好不容易買到的學(xué)區(qū)房，為什么要賣？”袁莉把那個保姆上吊自殺的故事告訴他。最近家里這么多事，肯定是兇宅給鬧的！

嚇得王杰也沒敢回家。

輕易戳穿的謊言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王杰就出了門，中間打電話叫父母出去，中飯也沒回家吃。傍晚他才帶著父母回來。袁莉說：“不會是今天一天麻溜就把房子賣了？”

他猛搖頭：“這事我覺得透著古怪。管理處有我一朋友的朋友，我打聽過了，咱家之前的房主是一對富二代小兩口，移民去了英國，沒保姆，更沒死人。薛雪肯定在騙你！”

路上他還順便打電話給一個當(dāng)醫(yī)生的同學(xué)。對方聽了老人的情況，說可能是糖尿病。他帶父親去檢查，果然是的，糖尿病人吃油了容易拉肚子，腳上傷口也不容易愈合，才不是什么兇宅引起的靈異事件。

至于兒子成績下滑，就是階段性情況，不稀奇。

“我經(jīng)常出差是為什么？昨天半夜老總給我短信，說馬上要升我做經(jīng)理，你明白了吧。要真是兇宅，能有這神效？”

末了，王杰惡狠狠地說：“那個臭娘們，看起來漂漂亮亮，做事倒很陰，分明想把我們家趕走呢，我們什么時候跟她結(jié)了深仇大恨！”

袁莉明白她為什么想趕自己走。有些秘密，一旦你知道了，你就同時成為秘密的一個部分。薛雪每次看見袁莉跟其他人聊天就湊過來，并不是喜歡她，而是監(jiān)聽她是否泄露自己的秘密。她肯定日夜煎熬，提心吊膽，不惜編一個很容易被戳破的假故事，擺明了是想把袁莉一家趕走。她可惡，也可憐。

那個周日下午，袁莉敲開薛雪家的門，告訴她：“你的秘密，我沒興趣。但是，你再暗中搗鬼，我敢保證，你的事第二天就會傳遍整個小區(qū)?！?/p>

現(xiàn)在，兩家人相安無事地生活在同一樓層，薛雪依然跟以前一樣渾身帶著淡雅的香氣，笑容甜美，不吃大魚大肉，快遞上門也衣裝嚴(yán)整——一個人究竟要背負多少秘密，才會如此害怕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