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聽越來越多的故事,會發(fā)現一個特別有趣的現象。好多時候,當事人眼中熱火朝天的愛情,其實只是一廂情愿的幻覺。
一個女人,和舊愛重逢,激動得沸反盈天:“你知道嘛,過去了這么多年,原來他一直都還記著我。”
記著?哦,記得一個故人應該很正常吧。
“不是,他……他一直還深愛著我。”女人說著,臉上飛出一朵紅云,已經長了褶子的臉,瞬間閃過18歲的嬌媚,“他微信的名字,叫舊情難忘。”
舊情難忘?嗯,是有點難舍難了的意思。
過了沒兩天,和一哥們兒吃飯,無意聊起這女人的故事,沒想到,哥們兒居然認識那男的。
“女人真是愛做春秋大夢啊,他那微信是我下載的,名字也是我取的。當時他還不同意呢,說是新艷遇還忙不過來呢。”
看著哥們兒一臉的鄙視,眼前瞬間飄過女人陶醉忘我的樣子,那一刻真跟遭了雷擊一樣。她眼里的似海深情,原來是無關人等的信手所為,這是多腹黑的冷笑話,我冷得要發(fā)抖了。
可這樣的冷笑話,卻不止一個。
有個忘年交的女孩兒,熱火朝天地愛上一個人。因為擔心她受傷,我善意提醒還是看看男孩兒的狀況再投入。
“他很喜歡我的,沒事總找我說話,每次看向他的時候,也總能發(fā)現他在悄悄注視我?!闭f起尚未點破的那點朦朧和悸動,女孩兒甜蜜得就跟偷吃了兩勺蜂蜜一樣。
郎有情,妹有意,接下來的戲碼,可想而知了。
誰想,就在等著一對有情人譜出動人樂章時,女孩兒哭哭啼啼地來了,“我和他表白了,他卻說對我沒感覺。”
沒感覺?那之前那些透露曖昧意思的互動又是啥?
女孩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如果當初沒有那些暗示,我不會輕易表白的?!?/p>
正不解著女孩兒的不解,某人的一句話點到了正題,“那些暗示,或許就是女孩兒一廂情愿的幻覺吧?!?/p>
驟然間想起年少時的一件舊事。高中時暗戀過一個寫詩的男生,他的詩中總會有個朦朧女孩兒的影子:“她的頭發(fā)墨一樣黑濃”“她的眼睛里好像藏著星星”“她瘦瘦的背影仿佛一道閃電”……每讀一次這些涵義模糊的描述,我就忍不住跳到鏡子前。
墨一樣黑濃的頭發(fā)?嗯,我的頭發(fā)就很黑。
眼睛里好像藏著星星?我的眼睛可不就像藏著小火苗。
她瘦瘦的背影?天吶,我可是班里最排骨的女生。
越對照越覺得男生也喜歡我,這樣的情況下,整個人簡直要幸福得暈過去了??删驮谧鰤舳寂沃祽俚哪猩贸鲇職獗戆讜r,卻赫然撞見他牽著班上另一個女生的手。我魂飛魄散,閨蜜還笑我的“震驚”:“誰都知道他在暗戀她,你不會才知道吧?!?/p>
他在暗戀她?!這句話天雷滾滾地反復碾壓著我,也只有到了此時,我才明白,那些涵義模糊的描述,壓根兒和自己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時隔多年回憶起這個事兒,依然會忍不住啞然失笑當年的幼稚。
黑頭發(fā)亮眼睛瘦背影,這些特點隨便放到任何一個女孩兒身上,好像都可以成立,為什么我會那么想當然地以為人家寫的是我?不,這絕不是自信,而是因為我喜歡著他。
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是想象中的自己的倒影。心中有什么,便會在這個世界中看見什么。在一個心懷愛情的人眼中,即便一塊石頭都是有情的,更何況那個活生生愛著的人。所以,他無意的注視,到她那里便成了有意的流連;他一句無心的話,到她那里,也成了寓意豐富。
不是感情太豐富,而是龐大的愛需要寄托,有要寄托,沒有就創(chuàng)造一個出來寄托。這樣的“寄托”,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含在嘴中的手指頭,是羞澀見人的小姑娘死命拽住的衣角,也是落在水中上下浮沉找不到出路的溺水者的一根浮木。因為愿意相信這種寄托的存在,所以,它就真的存在了。
說來有些可笑,仔細揣摩又感到一種悲涼。對方心里根本沒有情,為什么另一個卻愛得如此堅定不移?或許,某種程度上,陷落在愛情獨角戲中的女人,只是相信自己值得這樣的“緣分”——被賞識被肯定被需要被真誠的“緣分”。唯有如此,一個人才能在這冷酷的世界中看到水仙花一般的倒影。
環(huán)顧偌大世界,自以為是的愛,自以為是的情,實在太多了。一度,我以為喚醒這些沉睡的人是一種恩慈,讀過一些人的絕望后,又覺得,讓一些夢繼續(xù)在幻覺中飛一會兒,遠比帶著理智和犀利來打碎整個世界來得仁慈。
所以,當那個懷揣“舊情難忘”的女人再次來爆料她的“甜蜜”愛情時,我只含笑點贊,沒有多說廢話。
人生苦短,即便只是假象,也請那些“幸?!倍嗤A粢粫喊?。
(令亦凡薦自《婚姻與家庭》)
責編: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