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
村子不大,青山環(huán)抱,流水淙淙,屋舍仄仄斜斜。
站在村頭,梧桐將那秋日里和煦的陽光搗碎后篩得滿地都是,無數細碎的塵埃輕盈地旋舞著。
林間積著滿地金黃。
風一吹,落葉夾著幾許晨露的清爽旋轉著飛揚起來,又均勻地鋪散下去,掩蓋了那條傾斜著蜿蜒到村里的小徑……
(甲)
小徑的盡頭,坐落著村里僅有的幾戶人家。老張兩口兒和老李頭就是其中的兩戶。因為棚戶區(qū)的改造政策,村里的老少大都搬到城里去了。
老張兩口兒是東北人,開朗熱情,大大咧咧。老李頭就孤零零一個人,子女都在城里工作,平日受了老張兩口兒不少的照顧。
他們的記憶都有梧桐的味道。老張家有好東西就包個口袋給老李送去點兒。老李的子女一有吃的、用的寄來,他也會精心挑幾件新奇玩意兒第一時間和老張他們分享。包水餃沒菜了,到隔壁菜園子里揀上兩棵,順便放下幾個熟雞蛋;飯做到一半沒油了,在院子里喊兩聲,隔壁就送來了,一起吃了飯再走……
兩家就隔著一排過腰籬笆。裊裊炊煙,嶄新的陽光在屋頂上小憩,幸福如花兒般簇錦叢生……
(乙)
年前,老李頭病倒了,被子女接到外地醫(yī)院治療。臨走時,老李頭把家里的鑰匙留給了老張。
“如果菜不夠吃,就去咱菜園子里摘,今年的菜一定長得水靈。”
從那天起,老張兩口兒放下了手里的雜活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老李的菜園子打理得井井有條??粗〔搜績阂惶焯扉L高,老張不知是喜是憂。
院子空蕩蕩的,心里空落落的。
“趕明兒通車了,摘點兒托人到城里給老李頭送去?!毕﹃柎掖覊嬋肓肆肿永?,柔婉的余光映得老張黝黑的臉通紅。
(丙)
梧桐單薄的枝頭,不再遮得住陰暗的天空,細碎的雨點不知從哪一處落下,砸向地面,砸得人心里不安生。
過年了,一大早老張和老伴兒板板正正地給兩家貼上窗花。
缺月掛疏桐。一張圓桌,三雙筷子,大盆的餃子熏花了玻璃。電視節(jié)目已經到了尾聲,兩個老人依舊默默無聲。
平時記電話的本子老老實實地攤在炕頭,很想打電話給老李頭拜個年,但話筒遲遲沒有拿起。他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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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從指間溜走,老李走了快大半年了。
那天,老張像往常一樣,拎著水桶到隔壁澆水。和以往不同的是,老李家門口橫著一輛香檳色的高檔轎車。老張似乎想到了什么。
車上下來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略微發(fā)福的男人,他的頭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估計蒼蠅爬上去都得劈了叉——老李的兒子來了。
老張想說什么。男人一股腦塞給老李一大包的精裝補品,大大小小的盒子砸得老李發(fā)蒙。老張看看他,又看看懷里的東西,無奈。
“鑰匙給我吧!”男人掏出插在褲兜里的手。
老張一怔,木訥地掏出鑰匙,轉眼瞥見老李家門上別了一個嶄新的雙孔防盜大鎖。
鎖,還在掙扎著,金屬的光澤在陽光下顯得那么刺眼。
(戊)
又是一年。
老張兩口兒背著行李,站在村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盡是不舍。
近處從青灰色霧靄中逐漸顯現出的梧桐的堅實的輪廓是那么的不真實。
林間依舊滿地金黃。風一吹,幽香幾許。枯葉掩蓋了那條傾斜著通向村里的小徑……
點評│
鎖,可以代表著安全和保護,也可以意味著隔閡與距離。作者用小小說的形式,講述了一個關于村莊、人情和鎖的故事。接過老李家鑰匙的老張,把老李家的菜園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是卻只盼回了老李的兒子,以及一把嶄新的防盜大鎖。村子即將被拆,堅守的人兒不得已離去,被掩埋在村莊的故事也仿佛不可能在城市重演。文章用筆簡省,寥寥數語即勾勒出了非常立體生動的人物形象。同時運用大量的環(huán)境描寫(見文中畫線處的句子)來反襯人物的內心世界,開篇的環(huán)境描寫與結尾相照應,物是人非的對比更能引發(fā)讀者對文章主旨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