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班導(dǎo)是個和善的女老師,她講話溫聲細語,即便有人犯了錯,也只是略微皺一下眉,于是班里一些同學(xué)囂張跋扈,任性得幾乎敢上房揭瓦。而眼前的這個人,光是與他對視一眼都會覺得后背涼颼颼的,甚至冒出一層薄汗。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這回是遇上對手了。
果不其然,在簡單介紹姓名之后,他就開啟一系列的攻勢。為了不打擾自己講話,他甚至關(guān)了學(xué)校要求收聽的廣播,由此可以看出他雷厲風(fēng)行的做事風(fēng)格,這可是個不好惹的主?。∮谑俏覀儍擅嫒?,陽奉陰違,人前都畢恭畢敬地叫他高老師,私下卻不客氣地稱他高胖子。
上學(xué)年班級操行評分直逼負(fù)值的我班同學(xué)自然不是什么等閑之輩。雖有這樣一位人物坐鎮(zhèn),先不說班里的學(xué)習(xí)成績并沒有立即令人刮目相看,許多同學(xué)仍舊連基本的行為規(guī)范也不遵守,周一集會時照樣不穿校服,在全校師生面前被書記訓(xùn)斥。然而,胖子卻沒有如我們想象那樣大發(fā)雷霆,他向書記表示歉意之后,只是淡淡地提醒我們一句“下不為例”。這讓原本已做好迎戰(zhàn)準(zhǔn)備的我們頗感驚訝,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索然無趣。
然而,能量積蓄太久,終有一天是要爆發(fā)的。在書記又一次“作客”我們班后,被叫去談話回來的胖子猛地推開門走進教室。我抬眼望去,雖無法看懂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極其糟糕的心情。教室里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就連平時一刻也不消停的那幾個頑劣男生也默不作聲。
一陣可怕的沉寂后,隨著一聲長嘆,他抬起了頭。他的眼睛里,沒有我們預(yù)期的憤懣,只有糾結(jié)和無奈。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最初聽說要來帶你們班的時候,我覺得挺無所謂的,甚至還想,不過就是一個老痞子來帶一幫小痞子?!闭f這話的時候,他竟然笑了,仿佛幾分鐘之前我們并不是在接受書記的批評,而是得到了最好的嘉獎。
“我不知道大家對班級的理解是什么,在我看來,至少在這三年里,我們是一個整體?!?/p>
“當(dāng)別的班級因為獲得殊榮而被褒揚時,在那一瞬間,我們是不是也想過:如果是二班該多好。難道你們不想讓自己為‘二班增添一點驕傲嗎?”
“在我的眼里,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張白紙。在學(xué)校宣布我為二班班主任的那一刻,我得到的同情的目光確實刺痛了我的心。同學(xué)們,你們就不為此感到心痛嗎?”
他停頓了一下,這時有幾個女生抽噎起來。
我突然覺得,此刻站在講臺上的那人是如此高大。他跟其他人不同,他看向我們的眼神中充斥的不是同情和厭惡,而是滿得幾近溢出來的希望。他像一株海草那樣,裹緊并拽住即將沉溺的我們,奮力地向上托舉。
“我希望當(dāng)你們喊出‘二班的時候,內(nèi)心是充滿力量的?!?/p>
“我希望在余下的時間里,竭盡我的所能,帶好班級,讓所有人對我們刮目相看?!?/p>
“現(xiàn)在告訴我,我們是幾班?”
“二班!”
我永遠記得那個有著大好晴空的下午,那個顯得有些擁擠的小教室,還有那個站在講臺上的他。他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們是幾班”,身體因激動而顫抖,而我們也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我永遠記得,當(dāng)我們飽含著滾燙的淚水喊出“二班”時,心中的那份歡欣鼓舞。
自此,二班真的變了。再也沒有人因為集會時不穿校服而被“批斗”了,也沒有人因為打架鬧事而被請去“喝茶”,書記很久沒有光顧二班了。取而代之的是,學(xué)校的榮譽榜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二班”,流動紅旗也生了根似的高高懸掛在我們教室門口,同學(xué)們各科成績的提升讓任課老師喜上眉梢……我們咬著牙奮斗,偶有力不從心時,就會想起那個下午,并告訴自己:“為了二班的榮譽,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p>
那個學(xué)期末,二班被評為全校先進班級,表彰大會上,我作為班長上臺領(lǐng)獎。當(dāng)我從校長手里接過獎狀的一剎那,觀眾席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二班全體同學(xué)在胖子的帶領(lǐng)下起立鼓掌。我驕傲地昂起頭,抬起下巴,把獎狀舉過頭頂,眼中含著滾燙的淚水,笑了。
后來,我們用獎金給胖子買了一盆向日葵,偷偷放在他辦公桌上。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一如他一直以來對我們的守候。
我們都欠胖子一句真正的感謝,感謝他為我們付出的所有;我們也欠自己一句贊揚,因為我們共同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