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慧吉 王妍
一
任何不好事情的發(fā)生似乎都有其先前預(yù)兆。就好比那年1月,春花帶母親去省城看病,趕上大雪,大巴一路顛簸,她右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她心煩,結(jié)果車行半路與迎面而來的小轎車猛烈相撞,大巴緊急剎車,翻入溝內(nèi)。小轎車司機當(dāng)場死亡,大巴車內(nèi)9人受重傷。母親肋骨骨折住院一個月,春花右臉刮了好深一個大口子,縫了7針。打那以后春花就好像落下了毛病,眼皮一跳就頭皮發(fā)麻。他丈夫鐵柱罵春花,“你個神經(jīng)病,沒事找事,老娘們家家,胡思亂想什么!”。
八月的一天,春花和往常一樣,吃完晚飯就開始張羅著家里的雞鴨鵝狗,男女老少。如果說值錢的,還得算上那4頭豬、3畝地和一個土房,這應(yīng)該就是全部家當(dāng)。可這些與男人鐵柱似乎沒有一點關(guān)系,去年他在工地干活,摔傷了腿,到現(xiàn)在也沒好利索,從此家里活就一手不伸,而且還特別理直氣壯,因為工地賠了他3萬塊錢。
“你們想熱死我嗎,給我拿毛巾來,拿風(fēng)扇來,春花,春花,你又死哪去了,快來,哎呦,我要死了!”坐在炕上邊嚷邊哼哼的人是春花的婆婆,75歲,患有小腦萎縮,癱瘓在床已有三年。
老太太只有鐵柱這么一個兒子,別看生在農(nóng)村,卻當(dāng)寶貝疙瘩一樣,從小嬌生慣養(yǎng),家里有什么臟活累活都是鐵柱他爸干,后來鐵柱他爸去世,老太太就自己干,現(xiàn)在老了,癱瘓在床,就滿世界叫喚春花。她認為兒媳婦就是用來伺候男人和公婆的。
“鐵柱,你就不能動彈動彈,去給你媽拿毛巾,擦擦身子,我這忙著呢?!贝夯ㄒ贿吅爸稍谏嘲l(fā)上著抽煙的鐵柱,一邊在心里嘀咕,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皮一直在跳,牲口也不聽話,干攆不進圈。天還這么熱,汗順著臉頰往下淌,真是讓人煩死了。
春花喊了兩遍,鐵柱才懶散地“哼”了一聲,他狠狠地把煙頭掐滅在滿是煙頭和煙灰的舊易拉罐里。慢慢地起身,一瘸一瘸地走著,邊走邊嘟囔著,“這天,一動一身汗,大雨要來嘍!”
二
“鐵柱,我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悶得慌,你說會不會有啥事發(fā)生?!贝夯ńK于將家里的一切都打點完,準備脫衣服睡覺,看看時間已是晚上8點。
“能有啥事,能有啥事,你這張嘴就是愛嘟嘟,沒事也被你嘟囔出事來。天熱誰不悶,我還悶?zāi)?,趕快關(guān)燈睡覺?!辫F柱語氣生硬,訓(xùn)斥著春花。
春花25歲嫁到鐵柱家,一直跟公婆生活在一起。因為生個女孩,家里從上到下都埋怨春花,說是她斷了王家的香火。春花也想再生,可是肚子不爭氣,多年過去了一直懷不上。鐵柱對這事一直耿耿于懷,即便春花從早到晚任勞任怨地伺候著一家老小,可鐵柱還是對她不冷不熱。沒伸手打過,但也從未說過一句體己的話。
“村里通知說這兩天有暴雨,咱家住這地勢低,我怕水進屋。還有咱這土房,外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你也不說上去修一修?!贝夯杂袚?dān)心和焦急地說。
“修、修,你就會說嘴,你哥當(dāng)村治保主任那幾年,你咋不提讓村里出錢給咱修修。早知道他那樣,當(dāng)年我就不能投他那一票。現(xiàn)在讓我修,我可不上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腿腳不好,萬一掉下來咋辦?!?/p>
“我哥,我哥咋了,沒有我哥,你能從工地要回來那3萬塊錢?”
“得得,別嘟嘟了,別以為你哥當(dāng)了兩天村干部,你們家就是政府了?!?/p>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萬能的‘主會保佑我們的。”春花婆婆使勁咳了兩聲,雙手合十,在一旁哀怨著。聽得出,他是在心疼兒子,責(zé)備春花。
姑娘漸漸大了,為了給孩子騰出一間房,夫妻倆多年一直跟婆婆住在一個炕上,這讓本來就不恩愛的兩人更多了一道屏障,甚至連親熱和說悄悄話的時間也被侵占了。
“行行行,我不說了,就我命賤?!贝夯ㄅみ^臉?biāo)チ恕?/p>
三
閃電耀眼的光芒把黑暗的大地照得通亮,隨后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春花從夢中驚醒,感覺房子在雷雨中也在搖顫,不禁伸手抓住鐵柱,使勁地搖他。
鐵柱模模糊糊地嘟囔:“干什么?。俊?/p>
“下大雨了,咱家……”
鐵柱有些不耐煩:“沒事,快睡吧,天塌不下來。”
春花聽著外面隆隆的雷聲,把手放在鐵柱熱乎乎的身上,慢慢地睡著了。
四
“快來人啊,天要塌了,要出人命啦,鐵柱,你在哪呢?”春花被老太太的喊叫聲吵醒,迷迷糊糊中她推了推身旁的鐵柱。
鐵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蹭”地坐起來,邊摸著老太太,邊說,“媽,媽,你怎么了,怎么了?”
鐵柱患小腦萎縮的母親,像幽靈一樣坐在炕上,驚慌地兩只手胡亂揮舞。
鐵柱是個孝順的兒子,對母親百依百順,他以為老太太又睡迷糊了,摸著老太太的頭,安慰著,“媽,別怕,兒子在這呢”。
可這次,老太太真的很清醒,她耳朵不聾,知道水已經(jīng)進屋了。
“鐵柱,被子,被子,腳?!?/p>
鐵柱把手伸進被子里,順勢摸了下去,摸到母親的腳部,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被子已經(jīng)濕透。他第一反應(yīng)是房頂漏了。
“鐵柱,不好了,地下有水,水進屋了?!贝夯ù笕轮?/p>
鐵柱剛要伸手拽燈,被春花制止了,“不行,小心連電?!?/p>
關(guān)鍵時候,還是老太太拿出了身邊一尺來長的手電,照亮了屋內(nèi)。老太太一直把手電當(dāng)成他的“匕首”,就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一般,“降妖除魔”,向來24小時不離身。
透著微弱的光線,他們驚呆了,此時屋里的水已有一尺多深,而且還在不斷上漲,屋外嘩嘩的水流聲。春花一個激靈跳下地,大喊著女兒的名字,在黑暗中,摸索著,把女兒從小屋炕上抱了過來。
“就怪你,不聽勸,還說我嘟囔,現(xiàn)在好了,屋里全是水。米、面、家具,還有一箱子的衣服全都泡了?!贝夯ㄒ贿呎f著,一邊把地上的值錢的東西搬到高處。
“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都怪我,怪我沒你哥有能耐,不能讓你住好房子?!眅ndprint
“別吵了,別吵了。春花,這不還沒到吃不上喝不上的地步嘛。怎么就開始嫌棄我兒子了?”老太太拉長了話音。
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春花一直是這么過來的,兩口子總是這樣磕磕碰碰的不順?biāo)?。眼下她顧不上別的,只想能多在水里撈點值錢的物件,減少損失,畢竟雨過了日子還要好好過。
屋內(nèi)的水越漫越高,眼看就要漫過炕沿。這讓他們一家老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春花,你抱孩子,我背媽,咱們得抓緊離開這?!?/p>
鐵柱只有1米65的個頭,腿腳還不能受力,不過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下,他還是忍著劇痛,把老太太背了起來。一家四口艱難地在水里走著。
他們好不容易才挪到門口,鐵柱已是滿頭大汗,可此時春花發(fā)現(xiàn),雨沒有要停的架勢,外邊漆黑,眼前一片汪洋,根本沒有落腳處。沒有辦法,他們只能又返了回去。
老太太終于忍不住了,開始抹起眼淚,“鐵柱啊,你們別管我,帶著春花和孩子快走吧。家里呆不下了,會淹死人的?!?/p>
“媽,你說啥呢,就是走,也得背著你一起走,我們怎么能扔你不管呢?!贝夯ㄔ谝慌园参恐牌?。
別看鐵柱是個大男人,一家之主,可關(guān)鍵時候,卻兩腿酸軟,沒了主意。
“萬能的主啊,救救我們吧,我們沒做過孽啊?!崩咸诳簧向\地禱告,希望可以得到主的饒恕。
“要不我們報警吧,打110。”可是,當(dāng)春花從兜里掏出電話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電話已經(jīng)進水,再也無法開機。
五
污濁的洪水越來越高,已經(jīng)接近窗臺,鐵柱和春花站在炕上,水漫過膝蓋。老太太和孩子坐在被高高墊起的木箱子上,一家四口人已抱頭哭成一團。
盆子、充電器、塑料凳,還有孩子的書包肆意地漂在水中。
屋里越來越黑,外面的雷雨也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鐵柱和春花一家人從沒有這么親密過,他們相互偎依,扶老攜幼,卻又望著外面,心急如焚。
“媽,我想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怪兒子沒能耐,不能讓你安度晚年?!?/p>
“兒啊,怪媽不好,要不是為了媽,你和春花帶著孩子早就跑出去了。你們還那么年輕,虧啊。蒼天,你不長眼啊。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太太嚎啕大哭著。
“春花,我這輩子就是太虧欠你了,仗著自己腿腳不好,就什么活都讓你干,還經(jīng)常罵你,挖苦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待你?!辫F柱摸著春花的頭,無限地懺悔著。
“鐵柱,我平時也不對,總嘟囔你,還瞧不起你,認為你不是一個男人,現(xiàn)在我知道錯了,我真的錯了,上天啊,原諒我這個女人吧。救命啊,救命啊?!?/p>
水越漲越高,手電筒的光線越來越暗,已漸漸熄滅。全家四口人緊緊地摟在一起。
六
一道電光,在密集的雨柱中穿梭。幾個黑影,在湍急的流水中艱難的摸索前行。
燈光投向水流中的房舍。
一道閃電劃過,滔滔的洪水和巨大的雷鳴似乎要吞噬掉整個世界。
七
一束強有力的光線穿過濃密的夜雨照亮了屋內(nèi),照亮鐵柱的臉,似乎也照亮了整個夜空。
“我們是派出所的,屋里有人嗎?”
鐵柱聽出了這是派出所于所長的聲音。
見到民警就是見到了親人和救星,平時硬氣的鐵柱卻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有,有,我們在這里!”
八
九月的一天,艷陽高照,春花和往?!獦樱螯c著家里的雞鴨鵝狗。鐵柱也正忙著在地里收菜。一場暴雨過后,鐵柱更懂得珍惜眼下的生活,也更知道如何去疼春花和孩子。此時,他正在心里盤算著,晚上要為家人做什么晚飯。
一個聲音由遠及近,歡愉而有力。
“媽,春花,快來看,派出所的警察們又來了,說是要給咱們家修房子……”
春花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的那束強有力的光線,那么溫暖,那么充滿希望……
(王妍系雞西市公安局雞冠分局紅星鄉(xiāng)民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