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冠群
“五星紅旗,你是我的驕傲。五星紅旗,我為你自豪。為你歡呼,我為你祝福,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五星紅旗》唱出了億萬人民對國旗的崇敬和熱愛,令人激動。中國的外交人員對此有著較深的感受。他們在世界各地,在不同場合,為了捍衛(wèi)國旗的尊嚴所進行的斗爭,雖然鮮為人知,但無一不體現(xiàn)了豪情滿懷和奮不顧身的精神。有的同志為了護衛(wèi)國旗甚至付出了血的代價。
我只能在五星紅旗下同他談話
從曼谷驅(qū)車約45分鐘就可以抵達頗負盛名的亞洲理工學院。理工學院是一個培養(yǎng)實用科技人才的研究生院。它雖設在泰國,卻主要由發(fā)達國家出資和管理,學生多來自亞太發(fā)展中國家。由于它的國際性質(zhì),中國同它的聯(lián)系歷來由我駐泰國使館的亞太處負責。
在該學院里,海峽兩岸均有學生,長期以來中國臺灣地區(qū)學生居多。臺灣地區(qū)學生自組了學生會,公然打出“中華民國學生會”的旗號。每年“雙十節(jié)”,臺灣“地下大使館”的官員都來舉行升旗儀式,學院領導也出席。學期之始,新生入學歡迎會上,臺灣地區(qū)新生也都要手持臺旗,招搖過市,到臺上亮相。每年校慶,校方組織國際文化節(jié),各國學生各擺具有民族特色的展臺,臺灣地區(qū)學生不僅在其展臺上,甚至在整條馬路的突出物上都掛上臺灣的旗子。每個臺灣地區(qū)學生的宿舍門上也要貼上臺灣的旗子??傊麄儫o孔不入,千方百計要在整個校園里表現(xiàn)它的存在。有人說亞洲理工學院是臺灣地區(qū)在東南亞除臺灣外唯一可以公然掛出其旗子的地方。我到中國駐泰國大使館工作后,多次去亞洲理工學院暗訪,與中國大陸學生座談。每當大陸學生談到以上情況,訴說他們在理工學院受到的“窩囊氣”時,莫不義憤填膺,要求早日結束這種“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不正常狀態(tài)。
要解決這個問題有相當?shù)碾y度。在中國的影響日益擴大、中國大陸學生不斷增多的情況下,亞洲理工學院當局雖希望同我建立關系,但又舍不得臺灣地區(qū)每年50萬美元捐款。我們分析了形勢,覺得我方政治上居于十分有利的地位,便決心以進促變。
1988年6月17日,一輛中國大使館的汽車駛進了校園,緩慢地行駛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只見道路兩旁柳枝低垂,隨風搖曳。近旁,草坪上奇花異卉怒放。遠處,池塘里碧波輕漾。我在此地多年,漂亮的花園見過不少,但哪一個也沒有如此開闊恬靜。造型優(yōu)美的建筑和田園般的景色融為一體,尤為難得。確是一個讀書的好去處。但今天,我公務在身,顧不得觀景了。
車子在一座白色的兩層小樓前停下。下了車,一位身穿黑裙白衣的泰國小姐迎上前來,把我們帶進了樓。門內(nèi),副院長已守候在那里。他陪我們參觀了一層大廳的校園模型,然后帶領我們上樓。我已來此多次,但今天還是首次踏入這所平時“閑人免進”的院長辦公大樓。
會客室陳設簡樸,一張?zhí)字S色罩布的長沙發(fā),對著兩張單人小沙發(fā),中間有一個玻璃小幾。引人注目的是,小幾上有個旗座,上插兩面旗幟:一面理工學院的校旗,一面中國的五星紅旗。我心里打鼓,來前說得明明白白,這是一次私人性質(zhì)的接觸,主要請校方介紹學生的情況,何須如此正式?此前,院長和校董會主席曾多次邀請中國大使參加該校的活動,都被婉拒,也不派代表參加。雙方尚未建立正式關系。
副院長讓我和助手坐在長沙發(fā)上,然后前去通報諾斯院長。我端坐著,面對隨著輕風飄拂的窗簾,沉思可能發(fā)生的一切。
諾斯院長很快來到會客室。他六十開外的年紀,滿頭白發(fā),面色紅潤,是個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他微笑著,遠遠就伸出手來。熱烈握手后,交換名片。他和副院長分別在兩張小沙發(fā)上就座,儼然是雙方會談的架勢。
他對我們的到來表示誠摯歡迎,稱我們是中國大使館的代表,表示相信:這次會晤是發(fā)展雙方關系的良好開端。我也客氣了一通,順便重申我是以個人身份前來的。諾斯院長提議先看一部分介紹該校的錄像,然后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
在工作人員架設錄像機的過程中,我環(huán)視了四墻,忽然看見在我背后的壁爐架上有20來面小旗緊緊地排成一行。職業(yè)的敏感性促使我要看個究竟。我依稀感覺其中有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但不敢肯定。特別需要慎重,因為臺灣地區(qū)的旗子和緬甸國旗十分相似。我請助手也回頭辨認一下。他的視力是1.2。不幸,結論是:確是臺灣地區(qū)的旗子。
“院長先生,請原諒我的處境,勞駕把后面的那面臺灣旗幟拿下來!”
諾斯院長沒有想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把臉一沉,問道:“為什么?”
我也收起了笑容,回答道:“在那面旗幟下,我無法同你繼續(xù)談話。”
“我們是學科技、搞教育的,同政治無關?!彼膽B(tài)度生硬。
“在我的面前擺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但背后又放了一面臺灣地區(qū)的旗子。這就是政治。”我也不含糊。
“這面旗幟長期以來就在這里。臺灣向來積極對理工學院作貢獻。我們愿意同你們發(fā)展友好來往,但不能在結交新朋友時,把老朋友丟一旁,把它的旗幟也撤了?!?/p>
“理工學院過去同臺灣是何關系,是你們之間的問題。如今學院想同大陸建立關系,就應改弦更張。我不能接受兩面旗幟同時存在的局面?!?/p>
菲律賓籍的副院長看我們“刀”來“槍”往,怕最后不好收拾,便出來圓場:“既然楊先生覺得在這里談話不便,就換一間。隔壁一間蠻好的,現(xiàn)在空著?!?/p>
我也不愿意把關系搞僵了,這有違此來的目的,就同意了。更換談話房間時,校方?jīng)]有忘記把小幾上的兩面小旗子挪了過去。
易地后,雙方都有意把氣氛緩和一下,后面的談話便進行得較順利。會見結束后,諾斯院長把我們一直送到樓梯口。
后來我同諾斯又有多次的交往,包括他單獨請我吃法國大菜,進行密談。他承認:那次交鋒使他更加了解了中國外交人員在堅持“一個中國”問題上的堅定態(tài)度。
經(jīng)過了國內(nèi)外的持續(xù)努力和國際朋友的配合,理工學院的校董會終于通過了臺灣改稱“中國臺灣”和接納中國大陸校董的決議。根據(jù)校董會的決定,諾斯又布告全院師生:除東道國泰國外,以后院內(nèi)不得懸掛或使用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旗幟,學生也不得從事政治活動。
從此,那面招風惹雨、顯赫一時的旗子就在亞洲理工學院銷聲匿跡了。
五星紅旗豈容玷辱
1988年4月,一架遠航的客機徐徐降落在印尼雅加達國際機場。機上下來200多名乘客,其中包括我有3名中國人。我們是雅加達國際會議中國代表團的先遣人員。當時,中國的外交人員已有多年未曾踏上這塊土地了。
先遣隊的任務是落實各項準備工作,以備代表團大隊人馬的到來。我們稱得上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幸好所住旅館和國際會議的會場是同一座大樓,省卻了許多麻煩。我們把旅館內(nèi)外整個走了一圈,把哪里是會議廳、秘書處,哪里是服務處、餐廳、商店、娛樂場所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又轉(zhuǎn)到街上,看看周圍環(huán)境,包括安全警衛(wèi)和交通秩序的情況。總的情況令人滿意。尤其是,大門前樹立了40多根旗桿,40多面與會國國旗迎風招展。在異國他鄉(xiāng),特別是在一個同中國斷交多年的國家,能看到代表祖國尊嚴和榮譽的五星紅旗沐浴在陽光之中,心情格外舒暢。
第3天下午4時許,我正和代表團的同志們在議事,突然有人敲門。門開處,國際職員蔣先生跑了進來。他氣喘吁吁,劈頭就說:“不好了。旗桿上的中國國旗不見了。有人看見是一名穿軍服的人扯下來的?!?/p>
我聽罷,吃了一驚,連忙帶了一個年輕同志奔下樓去。到了樓前,抬頭一看,果然其他40多面國旗都在,唯獨五星紅旗不翼而飛。
我把情況如實向比先遣人員遲來兩天的代表團團長作了匯報。他也認為此事非同小可,決定馬上去找主持這次國際會議的聯(lián)合國機構領導人基勃里亞。我用電話聯(lián)系,不巧基去印尼外交部了。事不宜遲,我們先把事件及時通報對會議負全責的聯(lián)合國機構。
基勃里亞的副手兼大會秘書拉赫曼接見了我們。得知此事后,他也感到十分吃驚。我們分析了情況,一致同意這不是偶發(fā)事件,而是有政治背景的。怎么辦?經(jīng)驗豐富的拉赫曼認為,僅是對方外交部還不足以處理此案,此事需提到蘇哈托總統(tǒng)??偨y(tǒng)兼三軍司令,只有他才能壓得住。根據(jù)計劃,當晚10時基勃里亞要會見總統(tǒng)。拉赫曼答應立即同基勃里亞取得聯(lián)系,請他據(jù)理力爭,解決此事。臨別時,中國代表團團長向拉赫曼表示:可以告訴東道國,如問題得不到圓滿解決,中國代表團將不出席明晨總統(tǒng)主持的大會開幕式。
晚上,我就守候在電話機旁。我們?nèi)f里迢迢來到這里,是否會因個別反華分子的破壞而不能全程參加會議,就要看蘇哈托的決斷了。我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電視機里的咿咿呀呀,一句也沒有聽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仿佛比平時要長好幾倍。團長和同志們也來打聽,我只好表示“暫無可奉告”。
0時20分,電話鈴響了,是拉赫曼打來的。他興高采烈地通知:“見過蘇哈托了??偨y(tǒng)對發(fā)生的事件表示歉意,保證中國國旗立即恢復原狀。中國代表團可以放心地出席明晨的開幕式?!?/p>
我立即報告了團長。全團同志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次晨,太陽剛剛升起,我就跑去看旗。果然,鮮艷的五星紅旗又高高地飄揚在旗桿上,迎著絢爛的朝霞宣告它是不可玷辱的。10時,雅加達國際會議舉行開幕式。中國代表昂首闊步走進了印尼國家宮。
在其后的若干天里,我們?nèi)硇耐度霑h中。中國的聲音回響于明亮寬敞的會議大廳,博得陣陣掌聲。中國代表團的招待會也辦得十分成功,來客之踴躍,氣氛之熱烈,飯菜之豐盛,都不在他人之下。
其間,忙里偷閑,我們也到街上“認認路”。我們以找中國飯館吃飯為由,謝絕了派車,自然也免去了印尼官方派遣的聯(lián)絡員的“陪伴”。走著走著,我們就到了唐人街。世界上的唐人街,我也到過幾個,但沒有一個如此特別——見不到一塊漢字招牌。街上的行人、路邊的小販、屋前游戲的孩子,大多人的長相與當?shù)厝瞬煌?,膚色也淺一些,大概他們就是華人了。我們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心里十分難過,但沒有也不方便和他們交談。每次這個國家有點什么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成為替罪羊。
最后一天,會議已經(jīng)閉幕,因未了事宜我又在城內(nèi)逛了一圈。我請聯(lián)絡員在路過舊市區(qū)時給我指點一下中國大使館舊址。汽車在擁擠無序的車馬之間穿行,顯示了駕駛員高超的技術。經(jīng)過迂回曲折,我們終于來到一座灰黑色的高大圍墻前面,墻面已陳舊剝落,顯得蒼涼,但它昔日的風采仍依稀可見。汽車沒有停留,急馳而過,經(jīng)過它的大門時,仿佛傳來20年前暴徒襲擊中國大使館時嘈雜的喊叫聲、敲打聲和爆裂聲。在那次事件中,五星紅旗也被扯了下來。我問聯(lián)絡員這個大院現(xiàn)在做什么用。他笑了笑,冷冷地回答:“長途汽車的停車場!”
飛機在跑道上迅奔,然后拔地而起。幾分鐘后,這個美麗而富饒的國家便消失在云層之下?;厥自谶@里的10來天,過得還是比較愉快。只是發(fā)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國旗事件,但由于當局的妥善處理而得到及時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