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熱心

矮寨公路奇觀誕生于全面抗戰(zhàn)前夕的湘川公路，創(chuàng)造了“中國十大公路奇觀”之一。新中國成立后，老湘川公路成了319國道干線的一段。

本世紀初，矮寨公路又多了一個奇觀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最牛崗亭”“最牛交警”。

2012年3月31日，矮寨公路有了新的奇觀：世界峽谷上跨徑最大的鋼桁梁懸索橋——矮寨特大懸索橋正式建成通車。從此，它讓“服役”了75年的矮寨盤山公路淡出“江湖”，也讓“最牛交警崗亭”轉(zhuǎn)崗。

戰(zhàn)火是它的催生婆

矮寨是吉首西邊40多公里處的一個古樸苗家集鎮(zhèn)。它四周都是巍峨險峻的大山，“雙龍搶寶山”“金龜望月山”“品字山”“八仙峰”等群山相映生輝，秀麗的峒河與德夯溪在這里匯合。這個“盤旋盛梯，路繞羊腸，一將當關(guān)，萬夫莫過”的小鎮(zhèn)，卻是“乾（吉首）、永（永順）兩廳往來要路”，這里的大路關(guān)被人稱為“矮寨天險”。據(jù)說明代以前，這里本來沒有路。明朝封苗疆，當?shù)氐拿绨旁诮^壁上開出一條懸梯般的路來。一邊是懸崖，一邊是深谷，行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墜下谷底。

日軍侵華期間，出于戰(zhàn)略的考量，蔣介石把重慶作為陪都，讓西南、西北變?yōu)榇蠛蠓?，建設(shè)連接陪都與各地的交通網(wǎng)絡勢在必然。于是，在湖南境內(nèi)興起了公路修筑熱，湘黔、湘川、湘桂、湘鄂鋪開了公路建設(shè)長卷。

1935年10月15日，湘川公路測量隊成立。甲乙丙三線的預設(shè)方案，經(jīng)過國民黨武漢行營公路處廖工程師、湖南省局總工程師周鳳九的實地會勘，最終選擇了甲線，即今修成之線——從沅陵筲箕灣附近的三角坪起，經(jīng)瀘溪、所里、矮寨、花垣至茶峒，抵四川秀山（簡稱“三花段”），路線全長183公里。蔣介石親任湘川公路——“抗日重點工程”建設(shè)的總指揮。修湘川公路，繞不過的是矮寨！湘川公路中段橫貫湘西全境，路面在崇山峻嶺中盤旋俯仰，驚險程度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其中的一段離吉首不遠，在“三花段”上，被稱為矮寨公路奇觀。1936年3月，“三花段”動工。3萬余民工的艱辛施工，半年后的9月9日，全線竣工通車。

1937年7月，全面抗日戰(zhàn)爭開始，湘川公路成了連接粵漢、湘桂公路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這條“戰(zhàn)時生命線”上，流動的都是內(nèi)遷的物資、人口，還有緊急調(diào)動的兵員。

總師名叫周鳳九

79年前，修建湘川公路的總工程師叫周鳳九。

周鳳九，盡管這個名字于人們很陌生，可說到另一個名字——中國“兩彈一星”元勛、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中國科學院原院長周光召，人們耳熟能詳。前者是后者的父親。“公路人”更知道，前者是上個世紀公認的“湖南公路奠基人”。

后人這樣概括周鳳九的人生：“一生從事公路建設(shè)工作30余年，其中將近一半時間在中南地區(qū)，尤其是在抗日戰(zhàn)爭前的10年，主要是負責湖南省的公路建設(shè)。他在湖南省公路局任職期間，對全省公路建設(shè)的發(fā)展，精心擘劃……從規(guī)劃、勘察、設(shè)計、施工直至建成，事必躬親，一抓到底……自1933年至抗戰(zhàn)前夕，數(shù)年之間，不僅建成了通往川、黔、桂、粵、贛、鄂各省的聯(lián)絡干線，還完成了省內(nèi)的主要干線，使湖南省的公路從1927年的140.55公里增長到1937年的2721公里，得到了較快的發(fā)展?！?/p>

矮寨盤山公路是誰設(shè)計的，我們沒有確定的資料。但是，周鳳九當時作為湖南省公路局總工程師，湘川公路的一切技術(shù)設(shè)計最后都得由他拍板定案。從這一點來說，周鳳九也是矮寨公路奇觀的創(chuàng)造者。

奇觀終點那座墓

矮寨公路奇觀全線開鑿石山修成的路基地段占80%以上，而這全憑員工肩扛手挖而成。山頂公路奇觀終點上的湘川公路死難員工紀念塔訴說著當年“開路先鋒”情景。因為山壁太陡，民工們掄錘掌釬站不住腳，就在高頭打個樁，栓牢帶個大竹筐的粗繩子，人站在竹筐里吊下去懸空打釬。一天再不上去，帶著干糧和水，餓了就吃喝，屎尿也屙在筐里。下班吊上來，兩條腿都腫了，一身尿臊屎臭……

這里還流傳著一個辛酸的故事：說的是路胚粗粗修好之后，路中間有塊懸空的大石就是弄不下來，炮眼沒法打，一撬它就發(fā)脾氣，磨盤大的碎石就砸下來，活活砸死了兩個人。這時候來了一個婦女，是死者的妻子。她披頭散發(fā)對著那塊大石嚎啕大哭，連連咒罵。說也奇怪，這一哭一罵，那塊大石就松動了，驚天動地掉下來了……人們都說，這又是一個“孟姜女哭長城”。

據(jù)記載，當年2000多民工整整奮戰(zhàn)6個月。風餐露宿，氣候惡劣，員工染病者甚多，死于工地者248人，小傷小殘的不計其數(shù)。為了追懷死難者的功績，當時在路中天橋附近豎立一尊“開路先鋒”的銅像，在山頂公路奇觀的終點則建了一座湘川公路死難員工公墓，以志紀念。

從“湘川”到“319”

這是一個“公路人”的回憶：湘川公路“通過（湘西）州境的179.59公里公路，解放初期普遍存在‘彎急坡陡路面窄的狀況……1958年7月至1959年5月，州養(yǎng)路總段對此線路進行了大的改造，截彎降坡，劈山寬，當時112K+850處回頭線半徑僅4.5米，采取延線、填平坑洞、挖山開溝引水等辦法，改成平面交叉的橫8字形，半徑8米，就可順利轉(zhuǎn)彎?！边@是矮寨公路的第一次改造。

“1982年又鋪裝2.8公里黑色路面，鑲嵌片石路面0.5公里?！边@是矮寨公路的第二次改造，“改造后行車速度比以前快了一倍”。

可再怎么改造，矮寨公路奇觀依然，當時的技術(shù)條件決定人們不可能改變這里的地形地貌。云貴高原的一級臺階，沒有坡度銜接，如何上下？

不管老名“湘川公路”，還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后的319國道，“從長沙到重慶、成都走公路，都必須經(jīng)過這條盤山公路”。湘渝高速全線貫通前，這條公路是湘西自治州經(jīng)濟發(fā)展的命脈線，而矮寨公路則是命脈線上的咽喉。這里不僅車流量大，而且經(jīng)過反“8”字形路段時，因路爛、坡徒、彎急，視線又窄又短，必須“龜行”。特別是大車經(jīng)過時，司機得把方向盤打得如葫蘆般轉(zhuǎn)。矮寨盤山公路就這樣一直“服役”了75年。

硬件不行，軟件補，于是奇觀之上又出奇觀：“最牛崗亭”“最牛交警”。在矮寨公路“8字路”峭壁上懸著一個“交警崗亭”，支撐它的是架在峭壁上那棵孤樹與公路防護欄之間的幾根木棍，所謂“亭”就是木棍上墊的兩塊木板?！白钆＝痪本驼驹凇白钆＝痪瘝復ぁ鄙现笓]過往車輛。不說在“崗亭”上用肢體語言指揮交通，旁人看一眼都心驚肉跳的。這一“奇觀”，走紅全國、感動全國。

在這里執(zhí)勤了18年的吳浩講述了懸崖搭亭的由來：為了讓出更多空間，也為了讓上下坡的車輛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勢，就搭建起這個懸空“崗亭”。

“一根壓縮的彈簧”

曾任共和國總理的朱镕基，為求學就曾經(jīng)兩次行進在矮寨公路奇觀上，時間分別是1944年和1946年。2001年4月7日一大早，到湘西考察的朱镕基又一次來到這里。朱镕基的車停在“奇觀”的終點上。他告訴陪同人員說，當年來這里時沒有人煙，很荒涼，乘坐的是燒木炭的車。他指著懸崖峭壁之上那道連接公路的橋梁感嘆：“這個‘立交了不起！”

這是“奇觀”中一個看點，也是人間奇跡。“奇觀”全景是：公路盤山而上，6.2公里左右的路段修筑在坡度為70度到90度的陡峭山崖上，迫使公路轉(zhuǎn)折13道急彎，形成了26節(jié)幾乎平行、上下重疊的路面，遠看就如一只“壓縮的彈簧”。正因為如此，矮寨險要之名“響徹”全國，許多人談“矮”色變，成為一條畏途。

有人記下昔日乘車穿行在矮寨公路奇觀的那種感覺：“你仿佛離開了地球，遨游在天上，不知目的地何在。每一次轉(zhuǎn)你都會以為投向地獄，作好‘永劫不復的準備。彎轉(zhuǎn)過來了，你會長長暗舒一口氣，感謝上帝保佑逃脫死亡。白云常在車窗邊浮蕩，巖鷹撲打車窗玻璃啪啪亂響。如果是車隊絡繹而行，感覺更加奇妙。低頭看，后續(xù)的車輛就在你的腳下；抬頭看，前行的車輛，輪子就在你頭上碾過。時時會覺得有許多車對開過來，其實走的是同一個方向。半個多小時走完6.2公里，你便真正懂得‘驚心動魄和‘毛骨悚然這兩則成語的義?！?/p>

體味“三奇”贊創(chuàng)造

矮寨公路奇觀奇在何處？只有親身一游才能體味出來。

沿公路前行，出矮寨鎮(zhèn)不遠，是一座橫跨峒河的大橋，這里也是公路爬坡的起點。

一奇圓形轉(zhuǎn)車臺。坡度越來越大，路幅越來越窄，彎道越來越急。路基沉陷、山崖落石、急彎減速的警示標志越來越密集，讓人提心吊膽。有的折彎處，前有懸崖，旁有絕壁，甚至滿足不了作180度折彎的條件，工程設(shè)計者就在這里巧妙地設(shè)計了一個僅容一輛車通過的圓形轉(zhuǎn)車臺，讓車在臺中轉(zhuǎn)體360度后，再折向上前進。6.2公里的路程，轉(zhuǎn)車臺就有7處。

二奇“路上天橋橋上路”。朱镕基稱贊的“立交”就在大山鞍部。其實這是一座石拱橋，橋洞僅容一輛卡車通過。從這里向上，是整個矮寨公路最經(jīng)典也是最險要的路段。穿過橋洞10余米，前方是一處懸崖，左側(cè)是另一座山峰，而右側(cè)竟是20多米高的陡峭巖壁。此處離山頂已經(jīng)不遠了，公路要繼續(xù)延伸，可這里連設(shè)置轉(zhuǎn)車臺地面都不夠了。修路至此，公路走向曾令工程技術(shù)人員一籌莫展。正當他們望山興嘆之時，忽見一騎牛牧童正將手中一竹鞭穿繞不止。工程師受得啟發(fā)，遂決定舍近取遠，先把路修向公路左側(cè)坡勢平緩的小山頭，然后在小山頭與峭壁之間修起一座公路天橋，形成“路上天橋橋上路”的工程方案。這樣一來，公路繞了一個立體的反“8”字形，繼續(xù)盤旋向上。

三奇“千米延伸至6.2公里”。全長6.2公里的路段，其實它的水平距離不足1000米。原因就在于這里的垂直高度440米，而整個山體的坡度卻有70度。在這樣特定的空間，公路不得不多次轉(zhuǎn)折，形成13道銳角急彎，26截幾乎平行、上下重疊的路面。

“天橋”取代了“天路”

筆者在上個世紀末曾有一次德夯大峽谷游：在峽谷旁走著走著，突然置身在“雨霧”中，抬頭一看，那是空中灑下的清泉，“霧”中是七色彩虹；再尋源頭，頭上的遮陽帽卻落地了。如今，這特大懸索橋西邊的橋頭堡就在當年清泉源處。

參加這橋的建設(shè)者告訴記者，橋面與谷底垂直高差達355米，從東邊山頭的橋頭堡到西邊的橋頭堡一千多米。難怪矮寨特大懸索橋被當?shù)孛缱逋Q為“天橋”。如果夜宿矮寨，頭頂上閃爍的矮寨大橋就像天河，和漫天星星構(gòu)成一幅“星漢燦爛”的美麗畫卷。

大橋的正下方，則是當?shù)孛绨Q為“天路”的國道319干線上的矮寨盤山公路。

從上世紀末開始，中國進入高速化。全長800余公里湘渝高速公路（長沙至重慶。重慶原屬四川?。┑募ㄊ祝┎瑁ㄡ迹┒?，2007年9月19日在花垣縣麻栗場鎮(zhèn)新橋村開工。

湘渝高速在吉首市境內(nèi)有22公里，主要經(jīng)過寨陽鄉(xiāng)和矮寨鎮(zhèn)。

又是繞不開矮寨！

昔從寨中行，今在寨上飛——跨越德夯大峽谷，用“天橋”取代“天路”，以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技術(shù)、全新的方法“過”矮寨。

2008年10月18日，矮寨特大懸索橋重力錨開始澆筑，吉茶高速公路建設(shè)進入全新階段。

2010年10月20日，矮寨特大懸索橋最后一根主纜索股架設(shè)完成。

2011年11月25日，矮寨特大懸索橋瀝青路面攤鋪順利完成。

2012年3月18日，近2000盞照明彩燈全部打開，矮寨特大懸索橋流光溢彩。

昔日九曲回腸的矮寨公路奇觀被“一條直線”的大橋奇觀所取代。

只要一分鐘，“輕松愜意”“身在畫中”取代了“驚心動魄”“毛骨悚然”，“天橋”讓人、車從吉首到了茶峒。

四個世界級的創(chuàng)造

矮寨特大懸索橋美得如虹，而支撐美的卻是真。

在矮寨大橋的“光環(huán)”中，“4個世界之最”最為矚目：

一是大橋主跨1176米，是世界峽谷上跨徑最大的鋼桁梁懸索橋。人們都會記得“飛艇牽索”的情景：飛艇牽引著矮寨特大懸索橋先導索，從茶峒這邊起飛升空，飛向峽谷對岸。在現(xiàn)場技術(shù)人員手中遙控裝置的準確控制下，15分鐘后，成功地跨越跨度1176米的德夯大峽谷，將索牽引到了對岸（吉首）的巨型橋塔上。

二是世界上第一次采用塔、梁完全分離的設(shè)計方案，縮短了主梁長度，又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山體的開挖，保護了環(huán)境。

三是世界上首次采用巖錨吊索結(jié)構(gòu)，首次采用碳纖維作吊索替換鋼絞線。

四是首創(chuàng)了“軌索滑移法”架梁，這種全新工藝使架梁速度提高了接近10倍。

這座橫跨1176米、俯瞰355米矮寨苗村的驚險“天橋”安全系數(shù)如何呢？

矮寨大橋設(shè)計團隊主設(shè)計人員、省交通規(guī)劃勘察設(shè)計院橋梁勘察的專家說：“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目前地球上出現(xiàn)過的最大級數(shù)的風都吹不倒矮寨大橋。”有關(guān)專家向記者解釋，一般而言，懸索橋在標準值內(nèi)的晃動是正常的，而矮寨大橋的抗風穩(wěn)定性比預期更好，“坐在車上不會感到絲毫的晃動。橋面還能同時承受200輛左右的普通小車的重量”。

2011年6月2日，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xié)主席的賈慶林來施工現(xiàn)場，稱贊人們：“干一件創(chuàng)造歷史的事。國家需要的就是矮寨大橋這樣的創(chuàng)新精神。唯有創(chuàng)新，才能由‘中國制造時代邁入‘中國創(chuàng)造時代！”

習近平總書記登上這座橋

2013年11月3日下午，在湘西州考察的習近平總書記，來到特大懸索橋視察。得知近年來湘西州交通條件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特別是鄉(xiāng)村道路網(wǎng)已基本形成，習近平總書記很高興，因為這座大橋就是變化的“標本”。他接著指出，貧困地區(qū)要脫貧致富，改善交通等基礎(chǔ)設(shè)施條件很重要，這方面要加大力度，繼續(xù)支持。

是的，湘渝高速全線貫通，意味著從長沙至重慶車程，由以前的18小時縮短到了8小時。更讓人期待的是，“長沙與重慶進入8小時經(jīng)濟圈將極大地改善湘渝兩地的交通現(xiàn)狀，對促進兩省市乃至中西部地區(qū)的對接起著重要作用，同時將拉動整個大湘西以至全省經(jīng)濟的發(fā)展”。

詩人李白曾寫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抗戰(zhàn)時的湘川公路，新中國成立后的319國道干線，都是“入蜀”之道，可見蜀道難，“入蜀”之道更難。

正是這種難，激發(fā)了人們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

79年前，戰(zhàn)火激發(fā)了人的創(chuàng)造精神，在沒有路的地方開辟一條路出來，創(chuàng)造了中國公路史的奇觀。

在以后的幾十年里，面對不斷增長的車流，吳浩們以創(chuàng)造精神，在懸崖上開辟了一個“交警崗亭”來，創(chuàng)造了“奇觀”上又一奇觀。

在本世紀，為實現(xiàn)中國夢，更為寫好中國夢的這方篇章，人們以奇特的想象，偉大的創(chuàng)新，又一次創(chuàng)造了矮寨特大懸拉索橋的公路奇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