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

誰是不可理喻的怪物

凌晨2點20分，梁嘉琪坐在床邊，臉頰火辣辣的疼。結(jié)婚一年零22天，這是方博第一次動手。她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都覺得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她當初決定嫁給方博，就是因為方博捏扁搓圓都隨心的好性子。結(jié)婚前，方博追了她整整4年。對自己的各種好，仿佛還在眼前。房產(chǎn)證寫了自己的名字，彩禮58800元，酒宴一桌2900元，求婚戒指1.01克拉。

方博說：“101分哦，代表你是我的百里挑一?！毕肫疬@些，梁嘉琪就覺得臉頰更加的疼。百里挑一就是放在家里用巴掌抽的嗎？

梁嘉琪拉開門，方博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這是什么人??？剛剛吵翻了天，這會兒還睡得著。心是天安門城樓，37米寬??！

梁嘉琪怒了，拿起桌子上的小魚缸，“嘩”地兜頭澆下去，說：“你給我起來，打了我你當沒事了嗎？”

方博水淋淋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暈頭轉(zhuǎn)向地看了看，才明白過來。他抹了把臉上沾滿金魚氣息的水說：“梁嘉琪，你夠了??！鬧也要有個底線！”

“底線！”梁嘉琪指著自己的臉說：“你打我這是什么底線？今天咱們非說清楚不可。”

方博皺起眉，像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怪物。他拿起衣物，穿上鞋子，說：“你自己在家想清楚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梁嘉琪急了，她說：“方博，你想好了！你今天出了門，就永遠別回來！”方博卻頭也不回地拉開門，“砰”的一聲，甩手走了。

梁嘉琪覺得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跌坐在沙發(fā)上。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剩三條小魚，在濕溻溻的地板上，掙扎翻騰。

一天學會兩個技能

方博原本想去“7天”連鎖酒店住一晚，可是從小區(qū)出來，看見不遠的網(wǎng)吧還亮著。一時心血來潮鉆了進去。好像從大四開始，他就沒玩過通宵了。找工作，奔房子，追女友，人生的滾梯，一級一級地排下來，你不蹬上去，就要被送回最底層。

方博窩在網(wǎng)吧的椅子上，感到無比累。游戲打到無聊，然后放電影。腦子在男主與女主的對白中，飄回N小時之前。他和梁嘉琪吵到動手掌摑的地步，起因卻是一件小到還未發(fā)生的事。

小區(qū)推平一片綠地，準備蓋車庫。梁嘉琪決定買一個。她說：“13萬哎，要不要這么便宜？從沒見過的親情價?！笨煞讲┎煌猓f：“開9萬8的車子，買13萬的車庫，有病了吧，停樓下不是一樣的嗎？淋雨剮蹭怕什么，13萬可以再買輛新的?！钡杭午饔X得，方博真是沒眼光，車庫可自用，可投資，升值速度比房價還快。于是，談?wù)摰膯栴}從車庫，上升到了經(jīng)濟頭腦。一個沒有經(jīng)濟頭腦的男人，在當下的社會里是可悲的。進而，問題再次進化到“做人”這個宏觀的大主題。好歹也是30多歲的男人了，房子還是貸款，車子不到10萬，月薪兩年不漲，職位三年不變。當初怎么就沒看清，他會是這么窩囊的一個男人。自己怎么說也是曾經(jīng)的?；ǎ信?，那么多追求者，怎么偏偏就選中了他？

梁嘉琪數(shù)落得盡情盡興，可方博的臉色，卻變得出奇的難看。誰說他窩囊都可以，只有一個人不能說，那就是梁嘉琪。

他每天累得跟狗似的，為的是誰??？他憤怒了，說：“你再說個窩囊廢試試！”

梁嘉琪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方——博！你個窩囊廢還學會罵人了！”

“啪”，一聲脆響。

方博又學會打人了。

離婚大概是他們的結(jié)局

有時，方博覺得自己像娶了另外一個人?；榍暗牧杭午?，渾身上下透著優(yōu)雅氣息，說話輕聲細語，做事溫和得體。和她談戀愛，總有種為她死也值得的沖動?？墒墙Y(jié)婚之后，梁嘉琪便被一把世俗煙火埋沒了。她常掛在嘴上的，就是“你看誰誰誰的老公，如何如何如何”的標準句式。方博發(fā)現(xiàn)，在這世界上，不只有“別人家小孩”這種想讓人掐死的生物，還有一種特別想讓人揪過來暴打一頓的“別人家老公”。

這天下班，方博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回家了。梁嘉琪斜靠著睡在沙發(fā)上。顯然她沒去上班。

方博看著她被打的臉頰，心里浮過一抹心疼與自責。他想抱起她，回房間?？闪杭午鲄s瞬間驚醒了，她一把推開方博說：“別碰我，走開?！?/p>

方博攥了攥拳，真的走開了。他收好散亂的東西，掃起地上的死魚，然后在廚房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根煙蒂。

他站在門口說：“今天誰來過？”

梁嘉琪瞥了他一眼說：“你管得著嗎？”

方博不抽煙，但佳士達這款日煙，他認得。他說：“你們老板來了？”

梁嘉琪有點心虛了。她說：“誰來看我，還輪不到你管吧？”

“嘉琪，咱們是夫妻，裝傻可就沒意思了?！绷杭午鞑徽f話了。

老板周自橫的確來過，聽聞梁嘉琪沒來上班，他親自驅(qū)車探望。

此男除了花心，沒什么不良嗜好。從朋友到家里人，無不力薦方博，嫁人不比談戀愛，當然要選穩(wěn)妥的。可是現(xiàn)在看來，這更像個笑話。早知今天，還不如找個有錢花心的，至少離婚時還可以多分點家產(chǎn)。

周自橫一進門，就問：“小琪，怎么了？眼睛怎么腫成這樣？誰欺負你了？”

那關(guān)懷備至的語氣，讓梁嘉琪一腔委屈噴薄而出，剛剛收起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看著那個煙蒂，方博有點心灰意冷了。之前那點彌留在梁嘉琪睡著時的脈脈溫情，死得一干二凈。他在臥室里收拾皮箱，拖著出了門。

梁嘉琪說：“方博，你什么意思？離婚是嗎？”

方博說：“你想要是嗎？我明天就讓朋友寫一份協(xié)議給你?！绷杭午鬏p蔑地說了聲，呵。她想，這大概就是他們的結(jié)局了。

他打你是你自找的

這一天，梁嘉琪在閨密微信群里發(fā)了一條通知：晚上七點，老地方，我請，全包，慶祝重回單身。于是一群損友在微群里瘋了。多么令人期待的夜晚。

“老地方”其實就是“錢柜”的大包房，一群女人湊在一起鬼哭狼嚎。梁嘉琪下了封口令，誰也不許提方博以及相關(guān)的任何內(nèi)容。可是，總有那忍不住八卦的。比如Andy，群中唯一的異性，和梁嘉琪從小玩到大的閨蜜。

他說：“嘉琪，方博應(yīng)該是個好男人吧。”

此時已是深夜11點，包房里彌漫著酒氣。梁嘉琪靠在Andy的肩頭，耳畔是哼哼呀呀的神曲。

她絮絮叨叨講了自己和方博的事，又展望了一下與周自橫的未來。

Andy聽完，惋惜地說：“你知道你們的問題在哪兒嗎？”

“哪兒啊？”

“結(jié)婚成本太高了。”

作為某發(fā)藝中心首席總監(jiān)的助理，Andy聽過的故事太多了。他為梁嘉琪算了筆賬，房子、禮金、酒席、婚戒……幾大塊就是方博10年的工資。

“10年哦?！?/p>

“這么高成本把我娶回來，還不好好珍惜。”

“錯！”Andy斬釘截鐵地說，“高價位，就有高期待，你在我們店花800塊剪一個路邊攤水準的頭，你還不把我們店拆了嗎？嘉琪，世上沒有人可以一輩子對誰無條件好的，感情也不可能真和錢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方博傾家蕩產(chǎn)娶你回來，可你給他的，都是尖酸刻薄瞧不起，你覺得，他能堅持多久？”

梁嘉琪無言以對，沉默了。

Andy說：“男人在外面受多大委屈都可以，只要在家里被看得起。他今天打你，是因為你在他心里捅的刀子太多了。你天天嘴下無情傷了他的自尊和面子，所以他才會憤怒地打了你?！?/p>

梁嘉琪有點不愛聽了。她說：“你的意思是，他打我，是我自找的？”Andy賣萌地眨了眨眼睛，說：“你說呢？”

梁嘉琪心知肚明，卻不想回答了。她翻他一白眼，岔開話題說：“你畫眼線好惡心?！?/p>

挽回只需一句對不起

梁嘉琪覺得，Andy不愧為婦女之友，深諳男女關(guān)系的精髓。盡管她不太相信他的“婚宴論”。但她必須承認，從她嫁給方博那天起，就帶著顆挑剔比較的心。她總覺得，嫁給方博，就是一種施舍，可婚姻卻是一場兩不相欠的游戲。

從“錢柜”出來，一群朋友鳥獸狀散進深暗的夜里。梁嘉琪想了想，給方博發(fā)了短信：“我一個人在錢柜，沒車接呢?！?/p>

方博15分鐘就趕來了。梁嘉琪拉開車門，坐進去，暖風溫溫地吹著，有熟悉的茉莉香。

“離婚協(xié)議寫好了？”

“寫好了。”

“可我不想離了怎么辦呢?！?/p>

“那就留著下次用唄?！狈讲┱f得云淡風輕。

“我以前對你是不是特不好？”

“還行吧。”

“有人和我說，你有今天都是我逼的。我覺得，我嫁給你，挺對不起你的?！编邸讲┬α?，他說：“其實，是我該說對不起。”

夫妻大抵都是這樣吧，即便吵到了民政處，挽回也只需一句對不起。

方博踩動油門，9萬8的小車子，緩緩駛上空曠的馬路，明黃的路燈，照亮昏暗前程。

（摘自《婚育與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