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微風(fēng)輕拂,走在京城德勝門外城西北角,湖面蕩起圈圈漣漪,無數(shù)株荷花婀娜搖曳,淺白、淡粉、絳紅,競相綻放,“太平觀荷”的美景一派生機勃勃。觀賞美景的人們大概不會想到,就在太平湖,曾有位文人縱身一躍,消殞于藕花深處,長眠于幽邃湖底,他的名字便是——老舍。
老舍在此訣別于世,這背后有何隱情?他的一生又是怎樣一部動人的故事?這一期,讓我們重溫老舍。
來自春天的一只貓
“貓的性格實在有些古怪。說它老實吧,它有時候的確很乖。它會找個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覺,無憂無慮,什么事也不過問??墒牵鼪Q定要出去玩玩,就會出去走一天一夜,任憑怎么呼喚,它也不肯回來……”
相信有很多人,最早接觸老舍是從這篇短小卻俏皮精致的小文《貓》開始的。幾句話,沒有華麗辭藻,只將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凝在筆尖和格紙上,卻異常地打動人,這就是老舍語言的魅力。
老舍出生于1899年2月3日,這一天是陰歷的立春,對于新添人丁的老舍一家,欣喜之余,連這嬰兒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舒慶春。
可這慶春,卻總遇到秋之悲涼和冬之嚴(yán)寒,他三歲就沒了爹。八國聯(lián)軍攻打紫禁城,把他那當(dāng)護軍的爹也給一并擄走了,只不過這并不是金銀財寶般的擄走,而是死神的擄走。
老舍父親陣亡后,無一技之長的母親只好天天將手浸泡在臟水里,給別人洗臟衣服、臭襪子來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人,艱辛困苦可想而知。
一晃老舍九歲了,還是個不識字的愣頭小子,若不是一位好心的劉大叔資助,恐怕他的后半生將是提著破籃子沿街叫賣的小販吧!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當(dāng)年這位好心人的一個善舉,成全了后世一個有名的大作家!
入了私塾,老舍終于能拿筆識字,到了1913年,老舍憑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京師第三中學(xué),可這時沒有人能資助了,一貧如洗的殘酷現(xiàn)實打了他一記耳光,老舍只能被迫退學(xué)。
雖然被命運隔離在學(xué)校的大門之外,一心想要讀書的老舍偏偏不甘心,他就不信,老天就能讓他沒書讀?這一次,沒有他人資助,靠著自己驚人的毅力和勤奮,老舍在同年考取了公費的北京師范學(xué)校。公費對于貧寒家庭的老舍而言,就像雪中送炭,學(xué)校的大門重新向他敞開,他又一次將全身心沉浸于書香……
畢業(yè)之后的老舍前途一片光明,他先被派任到方家胡同小學(xué)當(dāng)校長,兩年后,又晉升為京師教育局北郊勸學(xué)員,這在當(dāng)時是待遇優(yōu)厚的金飯碗,老舍終于可以學(xué)有所用,也不用愁吃穿了??僧?dāng)時社會的形勢不像現(xiàn)在這么簡單,復(fù)雜的地方勢力對于單純正直的老舍而言,是一場虛偽市儈的表演。很快老舍放棄了這個金飯碗,重新回到簡單的校園里,繼續(xù)干著教書的老本行,雖然錢沒有那么多,但樂得一份純凈自在。
愛若海棠花
讓我們的視線重新回到那位曾資助老舍的善良的劉大叔,這位劉大叔心善且有錢,他堅信當(dāng)時流行的一句話“死而富是可恥的”,因此將自己的錢全部用于慈善,辦學(xué)校、建粥廠,想在出家為僧前將錢施舍出去。老舍就是在劉大叔的家里遇見了海棠花般的初戀。
“她家里的那株海棠花正開成一個粉白的雪球”。
“第一次見著她,便是在海棠樹下。開滿了花,像藍(lán)天下的一大團雪,圍著金黃的蜜蜂”。
也許每個人最初的愛戀都如海棠花般,粉白無瑕。劉大叔有個女兒,老舍小時候常去他家玩,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懵懂的老舍情竇初開,愛上了她。那時的愛戀純潔青澀,恰如海棠,當(dāng)富家小姐與貧寒子弟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甜蜜話時,卻不知窗外的海棠開了一樹粉白的花。
可后來,當(dāng)老舍從英國講學(xué)回來,千辛萬苦找尋到她時,一切已是物是人非,這位劉善人帶著女兒出家了,而尼姑庵中的劉小姐早已非往日的知己。
最后,一樹海棠花凋謝了,仿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而究竟為何夢散了,只怕除了他們自己,無人能說得清。
老舍曾在《二馬》中寫:“愛情是何等厲害的東西:性命,財產(chǎn),都可以犧牲了,為一個女人犧牲了?!?/p>
真正甘愿為彼此犧牲的愛情,發(fā)生在老舍34歲的那年,那是一位叫胡絜青的女子。
老舍是滿族正紅旗人,這個女子也是同樣的。她從小就是個剛強自立的女生,自己跟母親提出要上學(xué),將來要憑本事吃飯。
北京師范大學(xué)女子分校和北京師范大學(xué)這兩所高等學(xué)府,潤澤了胡絜青的青年時代。而這個時候老舍在哪兒呢?他也非常充實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先是在24歲那年去英國倫敦大學(xué)亞非學(xué)院擔(dān)任講師,又去新加坡當(dāng)了半年的老師,回國后就住在好友白滌洲的家中。
一次,北京師范大學(xué)的音樂老師領(lǐng)著胡絜青來到白滌洲家,邀請老舍到北師大講演,而這次的邂逅,讓這對同是滿族的男女暗生情愫,身邊人也極力撮合。這段緩慢而耐心的愛情,開始拉開了帷幕。老舍在山東教書時,也天天給胡絜青寫信,不知不覺,寫了有一百來封,信中真摯的話語,令胡絜青打開了心扉。
1931年夏天,在燈市口一家旅館里,這對新人在羅常培先生的主持下,互托終生。有趣的是,他們婚后的第二天,老舍就對胡絜青說:“我有一句話必須說清,平日,如果你看到我坐在那兒不言語,抽著煙,千萬別理我,我是在構(gòu)思,絕不是跟你鬧別扭,希望你別打擾我。”他又說:“咱們要和睦相處,決不能吵架拌嘴?!?/p>
老舍所說的并不是一時興起,這句話真的成為老舍夫婦恪守的信條,他們共同生活了35年,一直相敬如賓、相濡以沫,從未紅過臉。
甘做小卒的文青
老舍這一輩子,留下無數(shù)文學(xué)經(jīng)典,像《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茶館》……大家都耳熟能詳,但他為人非常謙遜,他說:“我是文藝界的一名小卒,十幾年來日日操練在書桌上與小凳之間,筆是槍,把熱血灑在紙上??梢宰园恋牡胤?,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沒有大將的韜略,可是小卒該做的一切,我確是做到了,以前如是,現(xiàn)在如是,希望將來也如是。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贈我一塊短碑,刻上:文藝界盡責(zé)的小卒,睡在這里。”
1966年8月24日,不堪忍受紅衛(wèi)兵折磨羞辱的老舍,跳入太平湖,唯有接天連日的荷花和湖水永遠(yuǎn)陪伴著他,在一個沒有不堪的世界中安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