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飛
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蘇徐州,221116
析晚清時期“洋譯華述”譯書方式的局限
陳飛飛
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蘇徐州,221116
從譯書的主體、內(nèi)容、過程以及翻譯理論的利用等方面分析了晚清時期“洋譯華述”譯書方式的局限:語言文化的差異、知識背景的隔閡、中外譯書者角色主次的錯位和翻譯理論的缺失。這些局限帶來了誤譯率高、譯介內(nèi)容相對滯后、涉及的學科不夠全面等不良影響。正確認識“洋譯華述”這一方式的作用和局限,對今天的中西文化交流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晚清時期;“洋譯華述”;中西文化差異;誤譯率與滯后性
“洋譯華述”是指由外國人口譯西書,中國學者進行筆述并且對文字進行潤色加工的一種譯書方式。這種譯書方式在晚清時期“西學東漸”的過程中一直占據(jù)主要地位。在晚清動蕩的社會情況下,“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依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然而,由于自身和時代的制約,“洋譯華述”這一外來圖書的翻譯方式也存在許多局限,這些局限制約了其本身的完善和發(fā)展,在其發(fā)展的后期也對西學的深入傳播起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礙作用。
中國歷史上對外來圖書的翻譯活動經(jīng)歷過幾次高潮,第一次是漢代到魏晉時期對佛經(jīng)的翻譯;第二次是明末清初傳教士翻譯西方書籍;第三次是晚清時期對西學的譯介,其重要意義遠遠超過前兩次。外來圖書的翻譯方式是文化交流和傳播中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
目前,對于“洋譯華述”譯書方式的研究多集中于機構(gòu)、人員和成就等方面。如熊月之的《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一書對“洋譯華述”的相關(guān)翻譯機構(gòu)、主要譯者和成果作了較為全面的闡述。陳??档摹吨袊g學史》、金衛(wèi)國的《“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述論——以明末至晚清為中心》也多是從宏觀的角度探討這一譯書方式。在此不一一列舉。而對“洋譯華述”局限性的專門研究并不多,一般情況下只是簡單提及。鑒于自身和時代的制約,“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存在明顯的局限,對晚清外來圖書翻譯活動和西學傳播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消極影響。
語言文化上的差異是中西譯者面臨的第一道難題。
“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要求中外譯者通力合作,才能達成翻譯目標。由于許多外國口譯者的漢語水平不濟,而中國的學者又幾乎不懂外語,這勢必造成翻譯結(jié)果出現(xiàn)辭不達意的情況,影響翻譯的質(zhì)量。數(shù)學家華蘅芳和美國人瑪高溫合譯的《金石識別》序中寫到:“瑪君于中土文字雖勉強可通,然有時辭不能達其意,則遁而易以他辭,故譯之甚難,校之甚煩?!盵5]同是這二人合譯的《地學淺釋》一書的序中也有類似的記述:“惟余于西國文字未能通曉,瑪君于中土之學不甚周知。而書中名目之繁,頭緒之多,其所記之事跡每離奇恍惚,常出于尋常意料之外,而文理辭句又顛倒重復(fù)而不易明,往往觀其面色視其手勢而欲以筆墨達之,豈不難哉?!盵6]由此可見,語言文化的差異對譯者及翻譯活動的影響之大。
外國口譯者大多兼有傳教士的身份。以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為例,該館譯員可考證的有59人,其中外國學者9人,中國學者50人[7]。在9名外國學者中,除去日本學者藤田豐八,其余的8名西方學者中有6人是傳教士。傅蘭雅曾在寫給親友的書信中對當時傳教士的漢語水平進行過評價:“一個歐洲人的漢語,不是錯誤的話,就是非??菰锓ξ兜?。歐洲人只要一開口,他們就會犯一些最可笑的錯誤。因此,如果依照我的意見的話,任何傳教士如果不在他的傳教區(qū)和當?shù)厝艘黄鹕钜约皩W習當?shù)氐恼Z言五年以上,并通過一定的測試的話,就不能容許他在公眾場合開口說一句漢語?!盵8]傳教士作為口譯者的主體,其漢語水平和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程度對翻譯效果有直接的影響。此外,華人獲取西學的渠道有限,因而對西方的語言文化也無法深入了解。語言文化的差異所造成翻譯的障礙始終困擾著當時的中外譯者。
譯者知識背景的單一性與翻譯內(nèi)容的多樣性之間的矛盾,在晚清的翻譯活動中一直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
首先,大多數(shù)外國口譯者并不是科學家,多為傳教士身份。對于當時中國人急需了解的自然科學知識,傳教士了解得并不透徹。傅蘭雅接受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的聘任以后,曾在信中寫到:“我立即開始研究、翻譯三個專題,上午研習關(guān)于煤和煤礦方面的具體知識,下午鉆研化學,晚上研究聲學。”[9]可見,口譯者在翻譯之前自己要先對相關(guān)的自然科學知識進行“補課”。傅蘭雅的譯著涉及數(shù)學、化學、聲學、電學、機械多個方面,大多情況下,他都是先學后譯,這就導致他對原著的內(nèi)容未必能完全理解,也很難做到精準翻譯。以傅蘭雅和徐壽合譯的《化學鑒原》一書為例,書中將“元素”譯為“原質(zhì)”,“有機物”譯為“生質(zhì)”,“無機物”譯為“死質(zhì)”[10]。這樣的翻譯結(jié)果就與原意大相徑庭了。
其次,中國學者也并不是在每個領(lǐng)域都是專家。鑒于晚清社會的現(xiàn)實需要,翻譯的書籍涉及不同的學科,這大大增加了翻譯的難度。華蘅芳曾談到在與瑪高溫合譯《金石識別》和《地學淺釋》等著作時感到異常困難,一方面是因為瑪高溫的漢語只是“勉強可通”, 另一方面是因為華蘅芳對礦物學和地質(zhì)學的知識并不了解。這種“跨界翻譯”在當時雖是滿足現(xiàn)實需要的無奈之舉,但無疑造成了許多誤譯的情況,影響了翻譯的質(zhì)量。
“洋譯華述”,顧名思義,即在翻譯活動中存在兩個主體,即口譯者和筆述者。既然是合作翻譯,二者的地位理應(yīng)是平等的。但在實際的翻譯活動中,重心卻是傾向于外國口譯者。
影響之一:外國口譯者在具體翻譯版本的選擇上具有決定權(quán),譯介的書籍內(nèi)容有時會滯后于學科的發(fā)展。
在“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中,外國口譯者是筆述者和西方文化之間溝通的橋梁,因而他們在具體譯書版本的選擇上具有決定權(quán)。不僅在益智書會和美華書館這些由教會創(chuàng)辦的機構(gòu)里是這樣,就是在清政府組織的江南制造局翻譯館中也是如此。早期翻譯館翻譯的圖書,大都由傅蘭雅選擇并向外國訂購原版書籍,譯書計劃也多由他參與意見。這種情況固然是受當時條件的制約,但難免會出現(xiàn)引進的圖書內(nèi)容落后于當時學科發(fā)展前沿的現(xiàn)象。
傅蘭雅和徐壽合譯的《化學鑒原》是晚清比較成功的化學翻譯著作,受到時人很高的評價:“《鑒原》為化學善本,條理分明,欲學化學,應(yīng)以此為起首功夫?!盵11]盡管如此,《化學鑒原》一書的翻譯也存在缺陷。《化學鑒原》譯自英國人韋爾司出版于1858年的作品,而《化學鑒原》出版于1871年,這時西方化學知識相較于1858年時已經(jīng)又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傅蘭雅和徐建寅為翻譯館翻譯的第一部譯作《運規(guī)約指》出版于1870年,而其原著出版于1855年,二者之間也有15年的間隔。這些都反映出譯介的書籍內(nèi)容與當時西方科技發(fā)展潮流之間存在一定的差距。
影響之二:外國口譯者在實際翻譯過程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中國筆述者的作用被弱化。
在“洋譯華述”的譯書方式中,外國口譯者的作用的確不可忽視。華蘅芳在《學算筆談》中對合譯過程作過敘述:“筆述時,務(wù)須將口譯之字一一寫出,不可少有脫漏,亦不可少有增損改易也。至謄出清本之時,則需酌改其文理字句,然所改之字句必須與口譯之意極其切當,不可因欲求古雅至與原書之意不合也……不可略參私意也。原本有謬誤,自己卻有見解則可作小注明之,不可改動原文?!盵12]由此可以看出筆述者對口譯者的依賴性。
相較于外國口譯者,中國筆述者的光芒卻暗淡了許多,他們很容易被看成是一個記錄者的角色。但是中國學者的筆述活動絕不是單純的記錄工作,他們不僅要對口譯的內(nèi)容進行消化和甄別,盡量糾正錯誤,還要作大量的潤色和校正工作,以使譯作能被國人所接受。華蘅芳回憶自己翻譯《金石識別》一書時曾說:“當時挾書卷袖紙筆,徒步往來,寒暑無間,風雨不輟,汗不得解衣,咳不得涕吐,病困疲乏,猶隱忍而不肯休息者,為此書也。惟是日獲數(shù)篇,奉如珍寶,夕歸自視,訛舛百出,涂改字句,模糊至不可辯,則一再易紙以書之,不知手腕之幾脫也。每至更深燭跋,目倦神昏,掩倦就床,嗒焉如喪,而某金某石之名猶往來糾擾于夢魂之際,而驅(qū)之不去,此中之況味,豈他人之所能喻哉?!盵13]可見筆述工作的艱巨。
缺乏系統(tǒng)成熟的翻譯理論是這一譯書方式的又一大局限。從鴉片戰(zhàn)爭到甲午戰(zhàn)爭,這一時期“洋譯華述”盛行。雖然翻譯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但是一直沒有出現(xiàn)系統(tǒng)成熟的翻譯理論指導翻譯活動,以致翻譯標準各不相同。譯者們一直采用“洋譯華述”這種合作翻譯的方式在具體翻譯實踐中摸索經(jīng)驗。傅蘭雅曾先后提出了一些翻譯原則,但僅是針對科學術(shù)語的翻譯。而英國翻譯家泰特勒早在1790年就提出“翻譯三原則”的理論,即譯作應(yīng)完全復(fù)原出寫作的思想、譯作的風格和手法應(yīng)和原作屬于同一性質(zhì),譯作應(yīng)具備原作所具有的通順,以此來指導翻譯活動。
晚清時期比較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的出現(xiàn)要追溯到1894年馬建忠提出“善譯”[14]的翻譯標準,即力求與原文在意思上“無一毫出入”,而且讓讀者閱讀譯文后能達到與讀原文者相同的感受。1898年嚴復(fù)提出“信、達、雅”的翻譯標準:“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15]這一翻譯標準直到今天依然被認可。甲午戰(zhàn)爭后,系統(tǒng)翻譯理論出現(xiàn)的同時,譯書方式也進入了另一個階段,“日文中譯”逐漸取代“洋譯華述”成為主要的譯書方式。而在甲午戰(zhàn)前,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一直是缺失的,翻譯的改善和進步主要源于譯者個人經(jīng)驗的總結(jié),這不利于翻譯結(jié)果的標準化。
綜上所述,“洋譯華述”作為晚清時期重要的翻譯形式,在“西學東漸”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為當時西方先進科技知識在中國的譯介提供了一種可行的方式,推動了中西科學文化的交流。本文從譯書的主體、內(nèi)容、過程以及翻譯理論的利用等方面分析了“洋譯華述”的局限,指出這些局限造成了誤譯率高、譯介版本相對滯后、翻譯涉及的學科不夠全面等不良影響,這些影響對西學的深入傳播起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礙作用。正確認識“洋譯華述”這一方式的作用和局限,有利于今天的譯者們避免以上提及的問題,推動翻譯事業(yè)的發(fā)展與進步,并且對今天的中西文化交流也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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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力)
10.3969/j.issn.1673-2006.2015.07.014
2015-03-08
陳飛飛(1990-),女,江蘇邳州人,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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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5)07-004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