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153(2015)02-0074-02
收稿日期:2015-01-11
作者簡介:孟文欣,女,湖北省十堰市鄖陽中學(xué);任 輝(1963-),男,湖北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科技處。
在魯迅的小說《傷逝》中,阿隨似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因為它僅僅是一只叭兒狗,是魯迅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個道具。然而阿隨究竟不同于被涓生和子君吃掉的那四只小油雞,阿隨最后附帶著子君留在它身上的全部情感回到了涓生的身旁。魯迅的這一獨特設(shè)定是意味深長的,甚至有意無意中賦予了這只叭兒狗一定的文化意義。
《傷逝》創(chuàng)作于1925年,在此之前魯迅曾發(fā)表過一篇雜文——《娜拉走后怎樣》,《傷逝》中的思想是這篇雜文的繼承和發(fā)揚。在《娜拉走后怎樣》中,魯迅認為,娜拉出走之后只有兩條路,一種是墮落,一種是回來,總之并不看好年輕人受新文化思想鼓動離家出走的行為,《傷逝》中更是對這種思想的重申和強調(diào)。
涓生是個接受了新文化思想的青年知識分子,子君則受了涓生思想的鼓動而勇敢地和自己的舊家庭決裂?!拔沂俏易约旱?,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子君口中說出的話很是震動了涓生的靈魂,也使涓生生出勇氣示愛給子君,二人由此組建了他們的小家庭。
在涓生和子君剛搬到吉兆胡同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子君在廟會買回了一只花白的叭兒狗,這只狗“似乎原有名字,子君卻給它另起了一個,叫做‘阿隨’?!笨射干鷮@個名字并無好感:“我就叫它阿隨,但我不喜歡這名字。”
這似乎是魯迅不經(jīng)意的一筆,因為小說中并沒有明確說明涓生為什么不喜歡這名字。但在這不經(jīng)意的一句“不喜歡”中卻透露出了涓生這樣一個受新文化思想影響的青年知識分子對某些事物的喜憎,或者說忌諱——他不喜歡“阿隨”這樣一個帶著宿命色彩的名字,或者更甚一步說,他追求一種完全的自在與自由,在潛意識中是不希望有任何負累的。可“阿隨”這個名字透露出來的如影隨形般的附著感,令涓生異常的難以忍受。
在此后的生活中,由“阿隨”帶來的這種難以忍受的附著感,甚至沖淡了涓生與子君的情感。《傷逝》中涓生不止一處提到了“阿隨”及“油雞”們對他的擾亂:在涓生沒有失業(yè)的時候,便已經(jīng)對子君將精力忙于“飼阿隨”這類的瑣事感到不快了;涓生失業(yè)后決心振作起來的時候又因為“阿隨”和油雞們無法得到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及至生活日漸窘迫,阿隨的食量又增大,“在我們其實早是一個極易覺得的很重的負擔(dān)”之際,涓生終于決定要把阿隨拋棄掉。“終于是用包袱蒙著頭,由我?guī)У轿鹘既シ诺袅?,還是要追上來,便推在一個并不很深的土坑里。”
推掉了阿隨,涓生在回到公寓后“便覺得又清靜的多多了”,然而“子君的凄慘的神色”卻使他感到吃驚。在這里,涓生自以為推掉了一個生活的“很重的負擔(dān)”,卻不想同時也推掉了他和子君之間的一些東西。
涓生喜歡自由和自在的生活,希望和子君擺脫一切的負累而生活,但子君并不這樣想,子君不僅要了阿隨這樣一只負累,還給這只負累起了“阿隨”這樣一個含有宿命色彩的名字。這便是涓生和子君的不同。涓生受新文化思想影響較深,然而卻帶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加之本身能力的欠缺和性格的懦弱,使得涓生很容易因生活的壓力而遷怒于周圍的人。子君受新文化思想的影響較淺,因?qū)︿干难瞿郊坝纱松l(fā)的愛才變得勇敢決絕,但是這只是在愛情選擇中,生活上子君依然沿襲了舊家庭所受的教化和習(xí)慣,沒有覺悟和意識在思想上與涓生齊頭并進,也沒有能力不依附涓生而獨立走入新生活。在這個意義上,“阿隨”不僅僅指的是那只叭兒狗,阿隨更是新婚生活后子君的精神及生活寫照。不僅如此,連同遭遇子君和阿隨都驚人相似——在阿隨被拋棄后不久,子君也被拋棄了。再以后,子君便死掉了。
子君的死使得涓生沉浸在了傷逝中,道德上和情感上的負疚感時時困擾著涓生。只是在傷逝之余涓生毫無緣由地在默默地期待著一樣無名的意外的新的東西的到來。卻不想,等來的竟是阿隨:
一天是陰沉的上午,太陽還不能從云里面掙扎出來;連空氣都疲乏著。耳中聽到細碎的步聲和咻咻的鼻息,使我睜開眼。大致一看,屋子里還是空虛;但偶然看到地面,卻盤旋著一匹小小的動物,瘦
弱的,半死的,滿身灰土的……。
我一細看,我的心就一停,接著便直跳起來。
那是阿隨。它回來了。 [1]
阿隨的宿命色彩在此得到了充分顯現(xiàn),阿隨,如同名字所寓意的一般,它像一個不死的幽靈一般跟定了涓生,成為涓生的一種無法擺脫的負累。而且在阿隨重新出現(xiàn)的時刻,它還承載了子君留在它身上的全部情感。在涓生此刻的眼中,阿隨已經(jīng)不只是阿隨本身了,它成為了子君幽魂的負載。就像涓生永遠擺脫不掉阿隨一樣,涓生對子君的負罪感也永久地跟定了他。
因此,阿隨在《傷逝》的最后已經(jīng)成為了涓生這樣的新的知識分子永遠擺脫不了的兩種負累的象征,即經(jīng)濟上的負累和因?qū)彝?、社會反叛所招致的不幸而產(chǎn)生的道德上和情感上的困擾。
《傷逝》是魯迅對新文化運動的一個反思。新文化運動的發(fā)起產(chǎn)生了中國新一代的知識者,他們的奮起抗?fàn)幹袔е惓5膱砸愫凸?,同時也承受著社會和家庭的負累,他們需要為生活而奔勞,同樣也背負著反叛家庭而招致的不幸在道德和情感上引起的困頓,這兩樣?xùn)|西使得他們在新文化歷史的一頁中顯得異常沉重。而這一宿命的沉重反映在《傷逝》中便由阿隨承載了它全部的文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