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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是藏不住的

        2015-06-08 11:50:17蔡崇達(dá)
        視野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甘蔗林海是海水

        蔡崇達(dá)

        我六歲的時候,才第一次看到海。雖然,我是海邊的孩子,而且我的父親,就曾是一名海員。

        那次看到海,是到外祖母家的路上。沿著鄉(xiāng)間的小路,跟在母親的身后走,總感覺,怎么路邊的甘蔗林那,總傳來明晃晃的亮光。我趁著母親不備往那跑,這才看到海。

        追來的母親氣急敗壞。她說,你父親不讓你知道海的,就怕你覺得好玩自己跑來了,擔(dān)心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其實(shí)父親擔(dān)心的不僅這個?;氐郊依?,我父親鄭重地和我說:“我小時候就是老覺得海邊好玩、船上生活好玩,這才過上后來的生活。但海上太苦了,我希望你在鎮(zhèn)上的中學(xué)讀好書,不要再做和這相關(guān)的工作。”

        東石,我生活的這個小鎮(zhèn),或許太多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十幾年來,鎮(zhèn)區(qū)的發(fā)展的方向,一直往反方向滋長,整個小鎮(zhèn)在集體逃離那片曾帶給他們樂趣和磨難的海洋。然而這片試圖被父母藏住的海,卻因父母的禁止,而越發(fā)吸引我。

        再次去拜訪外祖母的路上,我突然放開步子往甘蔗林那沖,母親氣惱地追我,把我追急了,竟撲通往那一跳,海水迅速把我淹沒了,那咸咸的海水包裹著我,把我往懷里樓。我看到,這海水之上那碎銀一樣的陽光,碎銀鋪滿我的瞳孔,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海是藏不住的。父母因?yàn)樽约涸?jīng)的傷痛和自以為的對我的愛護(hù),硬是要掩飾。我因而聽到海浪聲,以為是風(fēng)聲,聞到海腥味,以為是遠(yuǎn)處化工廠的味道。然而,那龐大的東西還一直在漲跌著,而且永遠(yuǎn)以光亮、聲響在召喚。我總會發(fā)現(xiàn)的,而且反而因?yàn)樵?jīng)的掩飾,更加在意、更加狂熱。

        那次被水淹后,父親卻突然帶我去航行。那真是可怕的記憶,我在船上吐得想哭都沒力氣哭出聲,求著父親讓我趕緊靠岸。從那之后,我不會瘋狂地往海邊跑,然而也沒懼怕海,我知道自己和它相處的最好方式是什么,那就是坐在海邊,享受著這海風(fēng)親昵的撫摸,享受著這包裹住我的龐大的湛藍(lán)——那種你似乎一個人但又不孤獨(dú)的安寧。長更大一點(diǎn),我還喜歡騎著摩托車,沿著海岸線一直兜風(fēng)。

        海藏不住,也圈不住。對待海最大的辦法,就是讓每個人自己去尋找到和它相處的方式。每片海,沉浮著不同的景致,也翻滾著各自的危險(xiǎn)。生活也是,人的欲望也是。以前以為節(jié)制或者自我用邏輯框住,甚至掩耳盜鈴地掩藏住,是最好的方法,然而,無論如何,它終究永遠(yuǎn)在那躁動起伏。

        我期許自己要活得更真實(shí)也更誠實(shí),要更接受甚至喜歡自己身上起伏的每部分,才能更喜歡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處理、欣賞各種欲求,各種人性的丑陋與美妙,找到和它們相處的最好方式。我也希望自己把這一路看到的風(fēng)景,最終能全部用審美的筆觸表達(dá)出來。

        我一定要找到和每片海相處的距離,找到審美它們的最好方式。

        (遲玉生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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