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阿 楠文／鄧安慶

私宅

圖／阿 楠
文／鄧安慶

朋友的老家在湖南農(nóng)村，他16歲考上北京大學(xué)，后來又去美國留學(xué)了幾年，現(xiàn)在又回到北京工作，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把父母也從老家接了過來。老家的房子還在，但一直沒有人住。他去長沙出差，正好順道回老家去看看。他回到他的村子時，他以前的那些親戚大多都不在了，有些是病逝，有些搬到鎮(zhèn)上去了。他來到自己家的老屋。自從父母6年前來北京后，屋子就一直閑置著。這次來看。老屋的損壞還是比較嚴(yán)重的：窗戶的玻璃破了一半，屋頂上的瓦掀掉了一部分，廚房的門大開著。他一走進(jìn)去，一群小孩從里面沖了出來。他很生氣，揪住一個小孩說：“你們怎么亂闖私宅??？”那小孩說：“不要你管！”他說：“這是我家！”其他小孩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有個小孩跑開，一會兒他帶著一個老頭子過來。那被抓的小孩一見到老頭子就哭叫，說朋友要打他。老頭子生氣地走過去，從朋友手中把小孩拉走。朋友就說：“這是你的孫子吧？”老頭子說：“是啊。你是劉明利家里的？”朋友點頭說是，又接著說：“你的孫子和一群小孩跑到我家里來，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崩项^子一聽生氣了：“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們不對？這房子沒人住好多年了?！迸笥颜f：“不管有沒有人住，它都是我家的房子，闖進(jìn)來就是不對的。”老頭子拉著他孫子走開了，其他的小孩一哄而散。

朋友進(jìn)到老屋里面去看，墻壁上有小孩子的涂鴉，堂屋的地上有人拉的屎已經(jīng)干結(jié)，廂房里的床板從中間斷裂，而壁柜里原來放的一些衣服都沒有了。這跟他小時候記憶中的家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了。他上到二樓去看時，突然聽到樓下“嘩啦”一聲碎響，跑下去看時，廂房一塊好的玻璃被人用石頭砸碎。他猜想應(yīng)該是剛才那些小孩中的一個給砸的。想來真是氣憤，如果沒有這些小孩的破壞，房子不至于這么破敗。他打電話給家里，是老媽接的電話。聽完他說的情況，老媽說：“算了，房子反正也不住了?！彼f：“這不行啊。這是我們的家，不能讓他們這么折騰?！崩蠇尡銌査骸澳悄隳茉趺崔k？那邊又沒有親戚幫忙看著，我們又不回去住?！迸笥颜f：“回不回去住，他們這樣做都是違法的。闖入私宅，肆意破壞，都是不對的。”老媽說：“你不能按照你在城市學(xué)的那套思維來要求農(nóng)村的人。”在電話里誰也說不過誰，他只好草草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他決定想辦法解決這個事情。首先他想到的是村長，便尋了過去，但村長家里的房子也沒有人了。他問村長家隔壁的鄰居，那鄰居告訴他說：“村長死了好幾年了，他們一家人都搬走了?，F(xiàn)在新的村長住在鎮(zhèn)上?！彼阋宦氛业芥?zhèn)上去，村長家在鎮(zhèn)上的馬路邊開了個飯館。聽完他說的情況，村長說：“這個沒有辦法??！村子里有很多沒人住的房子，哪里能照看了那么多的。除非你把房子賣掉，這樣就有人照看?！迸笥延X得這倒是個主意，便問有什么人想要買。村長笑了起來：“你真是個書生。村子里漸漸都沒人了，房子空了很多，誰要買你的房子？”朋友想想也是。村長要拉他吃飯，他便在那里吃了一頓。村長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在北京認(rèn)不認(rèn)識領(lǐng)導(dǎo)，想不想回家做點兒投資，朋友敷衍地答應(yīng)著。

出了村長家，他沿著馬路走。這個鎮(zhèn)子已經(jīng)變得不認(rèn)識了，新蓋起來的房子、新修的馬路，看起來都空空蕩蕩的。拐過一條街，他看到了派出所，便走了進(jìn)去。民警聽他說了情況，跟他直言不諱地說：“這個我們真管不了。你們的房子反正也沒有什么東西，也沒有人住，一幫小孩跑進(jìn)去，能破壞什么？就讓它這樣算了?！彼f：“可是不管有沒有人住，他們這樣做都是不對的啊?！泵窬f：“是不對啊，可是你又管不了他們。哪怕我們?nèi)?，教?xùn)他們幾句，等你回北京了，他們照樣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你還不是鞭長莫及？”朋友一看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只好出來。

再一次回到村子里，他見到的小孩，還有那些老人家，都沒有搭理他。他依稀認(rèn)識其中的一些人，可是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搞對了，便也沒好意思打招呼。但他明顯覺得這些鄉(xiāng)親對他有一種敵意。這么一想，他心里覺得十分難受，還有隱隱的恐懼。他家兩邊的房子也都沒有人住了，荒草在門前都長得有一人高。傍晚時分，村莊偶爾能聽到小孩的尖叫聲。老屋后面的田地都撂荒了，沒有一個人。他心里有點兒害怕，趕緊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個村莊，到鎮(zhèn)上找了一家旅館住。第二天他返回長沙，辦完事情回到北京。跟我說起這件事情時，他搖搖頭說：“我站在自家老屋的門口，像是看一個被我和家人遺棄的孤寡老人一樣?，F(xiàn)在它要不了多久就會死掉，而我沒有任何辦法。”我問他：“那你以后還回去嗎？”他想了想，搖頭說：“不用等我回去，整個村子都已經(jīng)死掉了，想回也沒得回了吧?！?/p>

（劉奇可摘自豆瓣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