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碩

陶瓷藝術是中國文化符號之一，記載了中國文明的進程。陶器在新石器時代就已出現(xiàn)，商代中期則產生了早期的瓷器。在中國陶瓷發(fā)展的歷史上，素有“石灣陶、景德瓷”之說。何為“石灣陶”？這是指誕生于廣東省佛山石灣地區(qū)的陶塑藝術。

一、石灣陶塑的歷史發(fā)展溯源

廣東的石灣陶塑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已揭開其燒陶的歷史序篇。20世紀70年代，廣東省博物館和佛山市博物館聯(lián)合在石灣鎮(zhèn)東大帽崗東側的河岸，挖掘出了一處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貝丘遺址，遺址中出土了大量的石器、骨器、夾砂陶、軟陶、印文陶和磨光黑陶碎片。經碳14纖維測定，此次出土的陶片下層年代距今約4900年至5000年，樹輪測定年為5500年至5700年。由此可證，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居住于石灣地區(qū)的嶺南先民已經在利用大帽崗一帶的陶泥燒制陶器。同時，從出土陶器表面印有葉紋、繩紋、網(wǎng)紋及云雷紋等紋飾推斷可知，在注重陶器實用性的同時，嶺南先人的審美意識與塑形技法的個性特征已初露端倪。

秦漢時期，國家的統(tǒng)一使經濟、文化、手工業(yè)獲得了空前的發(fā)展。珠江三角洲人口增多，農耕區(qū)域擴大，帶動了制陶業(yè)的興起，并開始出現(xiàn)專門制造藝術陶器的手工業(yè)匠人。隨著社會經濟與封建等級觀念的鞏固與完善，階層等級之分日益明顯、嚴格。帝王將相、達官貴人，為了顯示自身的社會地位、財富與權勢，開始大興土木，建造宏偉的宮殿、壇廟、宅院、甚至墓地，并將大量色彩艷麗、紋飾精美、造型獨特的極具裝飾性與藝術性的陶構建應用于建筑之中。此外，秦漢時期尤重喪葬，“事死如事生”的觀念使得人們對陪葬明器尤為看重，從而對陶器的發(fā)展亦有了極大推動。20世紀中葉，石灣地區(qū)漢墓出土了大量陪葬品，如陶水田附船模型、三合式陶屋模型等。從出土器物可知，此時期石灣地區(qū)陶塑發(fā)展迅速，品類增多，造型簡練，技法嫻熟，地域風格顯著，民俗生態(tài)鮮明。

至隋唐時期，國力強盛，石灣藝術陶器的生產盛于此時，其陶塑制作的工藝水平與之前相比又更進一步，并開始形成較大規(guī)模的制陶手工業(yè)。唐代出土的陪葬品清晰地體現(xiàn)了當時制陶的工藝狀況，雕刻、捏塑、印模等工藝交織出現(xiàn)于同一件器物之上，釉料應用也日趨廣泛、普遍?！疤瓢税伲稳А?，兩宋時期的陶、瓷制造業(yè)盛極一時，從事陶、瓷行業(yè)的窯場遍布全國。陶與瓷界限的區(qū)分已逐漸淡薄，從“陶”與“瓷”的劃分變?yōu)榱恕疤沾伞敝破?。日用器皿、建筑構件、玩賞雜件等陶瓷品種急劇增多，題材、造型也日益顯得豐富多彩。石灣陶塑藝術語言在極具民俗氣息的同時，也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內涵融于陶瓷創(chuàng)作之中。

在經歷數(shù)個朝代的經驗積累與探索創(chuàng)新之后，石灣陶塑的藝術風格及工藝水平于明清時期走向了高峰，明、清兩個朝代是石灣陶塑大發(fā)展的時期。清初學者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載： “石灣之陶遍二廣，旁及海外之國。諺日：‘石灣缸瓦，勝于天下”。據(jù)民國時期李景康先生的《石灣陶業(yè)考》所述， “石灣陶業(yè)全盛時期，共有107座陶窯，容納工人6萬余人……”這個時期的歷史狀態(tài)說明，石灣陶塑作品不僅品類豐富、題材多樣，在作品塑造上更是以嶺南文化為中心。融匯了戲曲故事、宗教信仰、人文情懷等民俗文化，從生活中提煉、升華，以適度夸張的藝術形態(tài)、形神兼?zhèn)涞脑煨妥藨B(tài)，把人文情結和自然物質相結合，將生活性與藝術性相結合。形象生動的案頭擺設、玩賞雜件、建筑構件無不體現(xiàn)出其民俗生態(tài)文化的凝練和共生，表達了當?shù)厝藗児餐木裨V求。

二、民間生態(tài)文化對石灣陶塑發(fā)展帶來的影響

石灣陶塑的工藝造型以生活為基礎，始終沒有脫離民俗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影響。民間文化是由社會大眾創(chuàng)造的，自古至今就是存在于民間傳統(tǒng)中的民眾通俗文化，它立足于生產、生活的具體背景，內容包含生活環(huán)境、生活方式、民俗信仰等多個方面。石灣陶塑不同于景德鎮(zhèn)的官窯，它屬于民窯燒制，誕生于民間，生長于民間，繁盛于民間，是土生土長的民間文化產物。由此，陶塑作品不受局限，兼收并蓄，自蟲類旁通，體現(xiàn)出鮮明的地域特征和獨有的藝術特色。藝人們通過貼塑、捏塑、捺素、刀塑等創(chuàng)作技法，創(chuàng)造出具有特定形態(tài)的藝術作品。呈現(xiàn)出他們對人文情懷的闡述與生活理想的訴求，表達出了創(chuàng)作者對世界和對生命的感悟。

傳統(tǒng)石灣陶塑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寓意深刻，濃縮了陶瓷文化的豐富內涵，融合了地域性本土文化中約定俗成的審美取向，反映了民眾的情感意識。陶瓷作品廣泛流傳，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造型藝術形態(tài)。筆者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梳理及實地考察，總結出石灣陶塑所包含的題材門類，大體可分為：人物仙怪類、鳥獸魚蟲類、瓜果器物類、山公亭宇類、瓦脊壁畫類。

1.人物仙怪類

人物仙怪類陶塑是石灣陶塑中最為常見、數(shù)量最大的品種。漢代墓葬出土的陶屋模型、水田附船模型等器物中，已經有了人物雛形。至明代，專以人物為題材的石灣陶塑方才出現(xiàn)。明代石灣人物陶塑較少，以佛、觀音、土地爺?shù)茸诮绦蜗鬄橹?。清代為瓦脊的繁榮期，此時石灣陶塑的人物造型題材更為豐富，數(shù)量也急劇攀升。除各種宗教人物外，還出現(xiàn)大量歷史人物、神話傳說人物、小說戲劇人物與民間故事人物等。清代后期，瓦脊行業(yè)趨向衰落后，藝人們紛紛改為制造單件陶塑作品。石灣人物陶塑藝術特點鮮明，一是線條簡潔、個性鮮活，二是生動傳神、富于動感，三是巧拙得當、夸張適度。明代及清初的陶塑作品大多風格簡練粗獷，以簡潔、圓活、剛勁的線條，刻畫出生動鮮明的生活形象。此時期人物塑像基本上為整體施釉，不注重細節(jié)刻畫，尤其是面部肌理與表情刻畫較少。清中期，其塑造風格逐漸轉變。至清末，陶塑線條趨于細致，人物的動作形態(tài)及面部表情，乃至衣紋褶皺都被刻畫得越發(fā)細膩。從作品的整體施釉變?yōu)閷⒚娌亢吐懵兜募◇w部位排除，露胎而不施釉，轉而采用黃赭色陶土來突出表現(xiàn)人體肌膚的藝術特質。通過對衣紋褶皺、人物眼神等方面采取適度、夸張的塑造手法，來體現(xiàn)人物的動態(tài)表情，借以突出人物內心思想的流露。

2.鳥獸魚蟲類

鳥、獸、魚、蟲也是石灣陶塑中較為常見的創(chuàng)作題材。早在漢代，便有豬、牛、羊、狗、雞、鴨等器型出現(xiàn)。隨著石灣陶塑的日漸成熟，鳥、獸、蟲、魚題材陶塑也可區(qū)分為現(xiàn)實類和傳說類兩種?，F(xiàn)實類的造型元素即為我們日常所見，確實存在于自然界的物種；傳說類則以龍、鳳、麒麟等瑞獸造型者居多。

3.瓜果器物類

此類器物多為陳設之用，也有與實用相結合的器物，如葡萄壁瓶、荷葉筆洗等。多選取如“瓜瓞連綿”“花好月圓”等具有吉祥寓意的花卉瓜果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蘊含著豐富的民間文化特點，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4.山公亭宇類

山公亭宇始于清末光緒年間，是石灣陶塑獨有的一種傳統(tǒng)工藝，又稱陶瓷微塑。其題材主要有人物、鳥獸、亭臺樓閣、車馬篷船等，此類陶塑多用于盆景之中，作為裝飾配件供盆景點綴之用。

5.瓦脊壁畫類

瓦脊，又稱花脊，是裝飾在屋脊上面及其兩端的建筑裝飾構件，分為正脊（正殿屋脊）和看脊（后廊頂脊）兩種，在結構上均由幾塊雕塑接合而成，常為一塊上的圖像內容表現(xiàn)一個主題、一個故事或一個主要人物。瓦脊的題材多樣，有人物、花卉、動物、建筑等，這些雕塑內容大多共同出現(xiàn)于同一構件之上。構件主題內含故事情節(jié)，如戲曲故事、歷史小說、民間傳說、歷史人物及現(xiàn)實題材等內容。就其創(chuàng)作形式來看，早期為單體創(chuàng)作；之后衍變?yōu)橐郧楣?jié)連貫的故事進行群體創(chuàng)作，形成組雕。人們由下觀之，如觀賞一幅立體的卷軸圖畫。清中期，瓦脊制造行業(yè)發(fā)展至鼎盛階段，行銷兩廣及東南亞，至清代末期走向衰落。石灣燒造的壁畫，是使用陶泥施釉彩后燒制而成的一種建筑構件，用于裝飾園林廟宇的影壁，以高浮雕式造型風格出現(xiàn)。石灣影壁的壁畫由數(shù)塊陶塑構件拼合而成，題材同為人物、花鳥、飛禽、走獸等，尤其以花鳥、龍鳳、雙龍戲珠等圖案居多。石灣影壁最早產生于明代中葉，清末民初時因社會變革、建筑潮流改變等因素而日漸式微。

三、在民間生態(tài)文化作用下石灣陶望的存在價值

無論何類石灣陶塑風格，均源自于民間，蘊含民間文化精神，是人文風俗與地域特征的縮影，傳遞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陶塑藝人對作品的刻畫具有物質形態(tài)和精神形態(tài)雙重的表達含義。不僅反映出了各個歷史時期的人文生態(tài)背景影響之下普通百姓的生活價值取向，也展現(xiàn)了石灣陶塑藝術的審美文化形態(tài)，以及與當?shù)孛袼咨畹挠绊懪c交融下所釋放出來的那份獨到的藝術品味。

石灣陶塑誕生于南粵地區(qū)，其藝術創(chuàng)作靈感深受嶺南剪紙、嶺南盆景、嶺南雕刻、嶺南繪畫等嶺南藝術風格的浸染，在石灣陶塑中都可以找到這些藝術風格的影子。石灣陶塑繼承嶺南文化兼收并蓄的特點，經歷了從造物實用到滿足人們審美追求的過程，充當了承載大眾文化生活需求的物質載體，同時也具有鮮明的個性化藝術創(chuàng)作傾向。它從中國南粵地區(qū)傳統(tǒng)民俗文化之中興起和發(fā)展，因而其各個方面都離不開民俗生活的影響。其造型吸收了民俗生活中的理念與觀念，符合大眾普遍認同的審美情趣，并結合嶺南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特征，形成了具有嶺南特色的陶塑造型的民俗美感。

在技藝方面，石灣陶塑無論是從配泥、拉坯、配釉、煅燒，到捏塑、貼塑、捺塑、刀塑，人文性、地域性、民族性的特質始終印刻在陶塑藝人們的心間。這種自由、鮮活的藝術特質，使石灣陶塑的技法呈現(xiàn)出豐富多樣、靈動活潑之風貌。石灣陶瓷作品注重人物、動物等情感、神態(tài)的雕琢與刻畫及色彩的渲染，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

四、結語

總而言之，石灣陶塑的藝術風格是中國千年文化傳承的藝術體現(xiàn)，亦是民間文化、地域風貌與人文思想相結合的產物。在人類社會生活研究領域，石灣陶塑屬于民間生活的產物；于人文精神的角度審視，它則屬于民族文化、美學意蘊傳承與發(fā)展的物質載體。作為一種極具原生態(tài)氣息的文化產物，石灣陶塑深受廣大民眾所青睞，具有深厚的藝術審美影響力。其濃厚的民間文化屬性，必將根植于中華大地這片土壤之中，被代代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