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玲 呂恩國

摘 要：伏羲女媧圖像因其人首蛇身的構(gòu)造特點，引起了學(xué)術(shù)界人士的關(guān)注，且將諸多人首蛇身圖像冠以伏羲女媧之名。本文將從伏羲女媧圖像的基本特征入手，辨析該圖像。

關(guān)鍵詞：伏羲女媧；圖像；基本特征

1 伏羲女媧之名辨析

伏羲女媧記載出自多個古文獻，記載伏羲女媧名稱的多是同音異形字。據(jù)考證，關(guān)于女媧記載，最早的文獻是《楚辭·天問》和《山海經(jīng)》。屈原在《天問》中感慨：“女媧有體，孰制匠之？”《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曰：“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而在四川簡陽鬼頭山的題記中，人首蛇身圖像題榜為“女娃”。“媧”與“娃”同音不同形。在《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中伏羲以大皞之名出現(xiàn)：“有九丘，以水絡(luò)之……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大皞爰過，黃帝所為”、“西南有巴國。大皞生咸鳥……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后來，郭璞、吳任臣、郝懿行等人根據(jù)文獻記載推測出大皞、伏羲為同一位神。在《法言·問題》中為“伏犠”、《易·系辭下》中為“包犧”、《漢書·古今人名表》中為“炮犧”、《漢書·律歷志（下）》中為“宓犠”、《水經(jīng)注·渭水》中為“庖犧”、《管子·封禪》中為“慮羲”等。在山東武梁祠中，題記為“伏戲”?！盃蕖?、“犠”、“犧”、“羲”、“戲”同音不同形。現(xiàn)在所用伏羲之名，概依據(jù)《太史公自傳》而定。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比較復(fù)雜，可能有方言的影響，也可能采用了通假字，或當時的伏羲女媧神話還在演繹過程中，具體的文字表達仍沒有定格。

2 伏羲女媧圖像與人首蛇身神特征辨析

伏羲女媧圖像的人首蛇身征兆。東漢王逸在《楚辭·章句》中言“女媧人頭蛇身”，沒有提及楚王先廟中有伏羲畫像。王延壽在《魯靈光殿賦》中明確記載了“伏羲鱗身，女媧蛇軀”的形象。至此，二身的人首蛇身特征確立。20世紀，蘇、魯、豫、皖、川、陜、甘、新、晉、冀等省先后出土了一批以畫像石、畫像磚、畫像棺、壁畫為載體的伏羲女媧圖像?，F(xiàn)存最早的伏羲女媧圖像于1976年出土于公元前86年至公元前49年間的洛陽西漢卜千秋墓?！渡胶＝?jīng)》中共記載了138位與龍或蛇有關(guān)的神人，尤其是《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中記載，“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薄渡胶＝?jīng)·中山經(jīng)》：“凡首陽之山……至于丙山……其神狀皆龍身而人面。”《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凡北山經(jīng)之首，自單狐之山至于隄山……其神皆人面蛇身?！边€有疆良叼蛇、蓐收耳蛇、雨師妾耍蛇、神于兒腰纏蛇、洞庭怪頭頂蛇等?！叭耸咨呱怼逼鋵嵤恰鞍肴税氆F”模式的一種具體表現(xiàn)。半人半獸的神祇在中外神話中都普遍存在，如希臘神話中獅身人面并有翅膀的斯芬克斯，人身羊足頭上有角的牧神潘，半人半馬的喀戎和肯托洛伊，埃及鷹首人身的日神拉，印度教象首人身的圣加尼西神等等。[1]關(guān)于這種現(xiàn)象，黑格爾、弗洛伊德、普列漢諾夫分別從哲學(xué)的[2]、精神分析的[3]、生產(chǎn)勞動[4]方面做了詮釋。但上述角度仍然不能圓滿解決人首蛇身來源的深層原因。而且，《山海經(jīng)》中提及的神，要么是雙頭或多頭獸類怪物，要么是半人半獸的結(jié)合體，其中最多的半人半獸神是人首蛇身。所以，人首蛇身的神不一定就是伏羲女媧。從上述記載和研究結(jié)果來看，可以肯定，人首蛇身是神性的標志，一身多頭或半人半獸的身體結(jié)構(gòu)是神與普通動物、神與人的區(qū)別性特征。從《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記載的軒轅國人長壽的情況來看，在大多數(shù)人們的神仙觀念中，人首蛇身很可能不但是神也是長生的征兆。

《楚辭章句》言：“傳言女媧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笨梢姡跻輰τ诜伺畫z人首蛇身形象也心懷疑慮，只能說“傳言”?！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言：“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庇纱丝梢酝普?，至少有10位神是女媧腸化生而成?！读凶印珕枴?、淮南王劉安和其門客所著《淮南子·覽冥訓(xùn)》等文獻都記載了較為完整的女媧補天神話：“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殺黑龍以濟冀州”。許慎《說文解字》解釋“媧”為“古之神圣女，化萬物者也”。在許慎眼中，女媧是能化生萬物的始母神。漢末應(yīng)劭的《風俗通義》中首次出現(xiàn)了女媧摶土造人的記載。南宋羅泌在《路史·后紀·二》中記載女媧為禖神并制笙簧：“女媧鑄神祠，祈而為女禖，因置婚姻……女媧作笙，列管于匏上，納簧其中?！边@說明至遲到宋代，女媧由人和神的始母神演化成了主掌婚姻、制笙簧的高禖神，將“化生萬物”的神力更加具體到了合婚姻的行動中?！兑住は缔o下》記錄伏羲功績?nèi)缦拢骸肮耪甙鼱奘现跆煜乱?，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jié)繩而為網(wǎng)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包犧氏沒，神農(nóng)氏作?！睎|漢班固《漢書·古今人名表》將上古帝伏羲列為“繼天而王”的上上圣人，女媧為上中仁人。而《白虎通義》言：“三皇者何謂也，伏羲、女媧、神農(nóng)是也?！笨梢?，伏羲女媧位列三皇之首，具有理應(yīng)具有超神的智能。晉代皇甫謐所著《帝王世紀》言伏羲：“繼天而王”、“作八卦”、“造書契”、“作瑟三十六弦”、“制嫁娶之禮”、“取犧牲以供庖廚”等功績。至此，二神可謂創(chuàng)下了豐功偉績。但是，伏羲女媧的功績和他們的蛇軀鱗身特征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在古文獻中并沒有言明。唯一的可能是：龍或蛇身奠定了伏羲女媧的神性或長生不死的基礎(chǔ)，而他們身上超神的神性是造就上述功績的前提。

伏羲女媧圖像的蛇尾，有的相交，有的不相交。現(xiàn)存最早的伏羲女媧圖像當屬洛陽卜千秋墓壁畫?！芭畫z上身人像，下身蛇尾，月亮用圓規(guī)著墨繪出。直徑20.8厘米。盈月，內(nèi)繪桂樹和蟾螃。桂樹未勾勒，用濃重的褚石畫出樹干，再用紫色平墊樹葉。蟾蜍身有墨色黑斑。外用紅綠二色繪光芒，以紅色墊地?！耍仙砟邢?，短發(fā)戴王冠，面目端莊威嚴，下身蛇尾。伏羲女媧被認為是人類始祖，在以往考古發(fā)現(xiàn)中，

都是蛇尾互相交纏，而這里則畫在兩端。女禍靠近月亮，伏羲靠近太陽，兩者象征陰陽。太陽。圓形涂朱色，象征紅日，內(nèi)有一只含食疾飛的金烏，外用紅綠二色繪出火焰狀光芒，以紫色涂底?！盵5]山東、河南、江蘇、陜北出土的伏羲女媧圖像，有的蛇尾不相交有的蛇尾相交。滕州出土的大約公元前6年至公元5年的伏羲女媧（見圖1）手持規(guī)矩，相對而立于東王公兩側(cè)，不交尾。出土于武梁祠的伏羲女媧交尾。（見圖2）因而，伏羲女媧圖像中的二神有的交尾，有的不交尾。此報告關(guān)于“在以往考古發(fā)現(xiàn)中，都是蛇尾互相交纏，而這里則畫在兩端”的論斷，似不能成立。有研究者認為，蛇尾相交象征子孫繁衍昌盛。那不交尾的象征什么？

3 伏羲女媧圖像輔圖特征辨析

伏羲女媧圖像的輔圖特征：日月規(guī)矩。由于伏羲女媧與不同的輔圖組合，象征意義也有所不同，所以在伏羲女媧的命名研究中，存在一個現(xiàn)象：和日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有時會被命名為羲和，和月在一起的有時會被命名為常羲或嫦娥。當然，大部分情況下，和太陽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被命名為伏羲或女媧，和月亮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也會被命名為伏羲或女媧。在沒有題記的情況下，我們僅憑借文獻記載和圖像主體與輔圖的特征來命名圖像主體的身份顯得證據(jù)不足。就如同論斷伏羲女媧有時也會出現(xiàn)在東王公和西王母身邊（見圖1和圖3）的原因，是因為女媧之名最早出現(xiàn)在《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中證據(jù)不足一樣。但是，單憑人首蛇身特征就斷定：人首蛇身交尾或不交尾的形象都是伏羲女媧，或許會陷入泛伏羲女媧圖像的困境當中。在此，我們不能忽視神話在不同歷史語境中不斷演化的現(xiàn)象與過程。伏羲在進入父系社會全盛期之前，在《山海經(jīng)》中，連名字都找不到，而到了秦漢父權(quán)獨大的時代，則位居三皇，排名在女媧之前。我們焉知伏羲不是父系的暗示、轉(zhuǎn)音與勝利。這樣也就很容易理解四川畫像棺上的人首蛇身圖像榜題為“女娃”了。女媧可能就是母系社會消亡的暗喻、繁衍職能的突出及其附屬地位的象征。

4 伏羲女媧圖像的內(nèi)涵與外延辨析

即便伏羲女媧圖像與羲和、常羲、嫦娥形象容易產(chǎn)生混淆，但終究伏羲女媧的強大圖像特征和超神力量使圖像歷久彌新。在此演化過程中，真正使圖像得以保存的正是圖像的內(nèi)涵不斷適應(yīng)新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宗教環(huán)境而進行的改變與完善，而圖像的外在形象也不斷吸納新的藝術(shù)元素和審美取向的結(jié)果。

伏羲女媧圖像的發(fā)展基本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第一期，神圣期。據(jù)文獻記載可知，女媧以其奇異的人首蛇身形象、煉石補天和化生萬物的犧牲精神成就了自己在眾神中的地位。伏羲則以教化萬民而登上神壇。二神的傳奇神話是此一時期的重要特征。第二期，陰陽調(diào)協(xié)期。伏羲女媧因其古圣先賢之名和偉績在先秦兩漢的祭祀之所、壽藏之地——廟、祠堂和墓室里以畫像石、畫像磚、畫像棺、絹麻畫的方式被不斷表現(xiàn)和演繹，從江蘇北部到新疆東部，綿延近千年，成為漢唐喪葬禮儀序列的重要組成部分。先秦時期，女媧是楚先王廟宇里是重要的、被表彰贊頌的古圣先賢，營造著濃重的奇?zhèn)h詭的廟堂氛圍；兩漢時期，伏羲女媧并列三皇，加上陰陽學(xué)說的興盛，二神也代表著陰陽思想觀念。在新莽之前，伏羲多執(zhí)規(guī)，女媧多持矩。規(guī)代表陰，矩代表陽，伏羲執(zhí)規(guī)、女媧持矩傳達的是陰陽平衡協(xié)調(diào)；新莽之后，伏羲大多數(shù)情況下持矩，女媧持規(guī)。還出現(xiàn)了伏羲懷日或舉日、女媧懷月或舉月的形象。不論伏羲女媧二神誰持規(guī)，伏羲女媧的內(nèi)在文化含義在此時基本定型：代表古圣先賢及陰陽平衡。雖然東漢末年的戰(zhàn)亂終止了以山東、河南為中心的畫像石墓厚葬風俗，但喪葬禮儀并沒有斷絕，而是轉(zhuǎn)向甘肅河西走廊繼續(xù)發(fā)展。第三期，世俗期。伏羲女媧信仰及其圖像經(jīng)陜北、玉門關(guān)到達陽關(guān)后，逐步融入了多元的世俗文化之中。而伏羲女媧與這多元文化的融合過程中，不論是斯基泰人的蛇女神話，還是西伯利亞諸民族的太陽蛇神“穆杜爾”，他們?nèi)诤系幕A(chǔ)是共有的蛇神文化。而且，我國阿爾泰山脈發(fā)現(xiàn)的蛇形巖畫群，進一步證明了蛇神文化存在的地域廣闊性和普遍性，也為人首蛇身交尾圖像在吐魯番的出現(xiàn)提供了信仰基礎(chǔ)。伏羲女媧圖像離開元圖像地向西傳播到陜北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化傾向。神木大保當墓門立柱上刻繪的伏羲女媧懷日月手持規(guī)矩的圖像，賦彩，蛇尾退去，安全是正常人的腿腳，但是頸背生毛羽。（見圖4）

《楚辭·遠游》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王逸注《山海經(jīng)》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按照《楚辭》所言和王逸注解的《山海經(jīng)》可知：羽人長生不死；世人崇信道教，修煉到身生毛羽得道的程度，也能永生；身生毛羽是得道升仙的一種途徑。把神木大保當墓門立柱上的男女像判定為伏羲女媧是因為二者胸懷日月手舉規(guī)矩而得名。我們把規(guī)矩解釋為規(guī)天矩地，把日月解釋為陰陽象征，那么，伏羲女媧為什么要身生毛羽？二神身上的毛羽是飛上仙界的工具嗎？但是，我們找不到伏羲女媧身生毛羽并憑借毛羽飛升的文獻和圖像依據(jù)。最關(guān)鍵的是，大保當?shù)姆伺畫z圖像失去了象征神性的蛇身而換上了人的腿腳。如此，我們再把大保當?shù)膽讶赵碌囊?guī)矩男女像命名為伏羲女媧圖像似有不妥。再者，如若把規(guī)矩看作伏羲女媧的身份標志，那又如何確認四川石棺上拿刀劍或鼗鼓的人首蛇身圖像的主體身份呢？規(guī)矩很可能是當時社會生活中人們必備的勞動工具。也有研究者認為，伏羲女媧男女二神象征陰陽，那在伏羲女媧沒有被刻繪在廟宇、祠堂、墓室之前，用什么象征陰陽呢？常見的象征實體是日月、君臣、父子、夫妻等。伏羲女媧圖像出現(xiàn)后，伏羲女媧胸懷日月或舉日月可能是強化陰陽觀念的一種圖像傳達方式。由此，大保當墓門上的男女二像很可能是墓主夫婦渴望飛升轉(zhuǎn)生、靈魂不死觀念的外化。伏羲女媧圖像由萬人敬仰的神像到世俗夫婦像，其內(nèi)涵和外延都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而伏羲女媧圖像在河西走廊的播布深受山東、河南元圖像地的影響；吐魯番的人首蛇身交尾圖像則是吐魯番多民族生存環(huán)境下，道教、儒教、佛教甚至薩滿教等其他宗教相互影響的多元文化激蕩交融的必然結(jié)局。把吐魯番的人首蛇身交尾圖像也認定為伏羲女媧圖像似有不妥。

伏羲女媧圖像在流傳過程中，受到了地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強烈影響。圖像作為神圣的內(nèi)涵在東漢末期逐步被剝離，轉(zhuǎn)化為墓主夫婦飛升轉(zhuǎn)生、靈魂不死的觀念，呈現(xiàn)出人化的趨勢。然而，圖像的外延，繼續(xù)在吐魯番多元文化、多元信仰的環(huán)境中不斷被擴大，成為東西方文化共同內(nèi)核的象征物：阿斯塔那人首蛇身交尾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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