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夏萌

2014年11月29日，第十八期“詩歌來到美術(shù)館”在上海民生現(xiàn)代美術(shù)館舉辦，這期的詩人是宋琳。主持人胡續(xù)東是固定班底，看著臺下比平時多出一倍的觀眾，他了然于胸地笑言：每個月主持一次朗讀交流會，這次不一般，人特別多，除了宋老先生個人在上海灘的影響力，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今晚的嘉賓

一切都是命運

一切都是煙云

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一切語言都是重復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愛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夢中

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北島《一切》程璧譜曲演唱收錄在第二張個人專輯

《詩遇上歌》

程璧有這樣的影響力。顏值頗高，媒體常用“空靈似王菲”“伶人易得而徽因難尋”這樣的標題來形容她的美。聲音溫婉，詩人西川說自己鐵石心腸但聽她唱出北島的《一切》時，竟感動落淚。因為沒有和任何公司簽約，而是獨立藝術(shù)創(chuàng)作和制作專輯，程璧影響力的擴張速度遠比選秀歌手們慢。不過這不妨礙一小班網(wǎng)民視她為“第一女神”，也不妨礙接觸過的媒體都對她寵愛有加。她天真無邪不求名利，用最藝術(shù)的心作詩吟唱，是這姿態(tài)，只求感動每一個聽到她音樂的人。

四時常相往，晴日共剪窗

程璧出生在北方，名字是祖母起的， “祖母出生在民國時代，是我見過的最詩情畫意的人，喜歡寫作和歌唱，教四歲的我寫毛筆字背唐詩。印象最深刻是她經(jīng)常哼唱那首《松花江上》，九一八那年她從東北跟著父親入關(guān)，從此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每次她唱到‘流浪二字，我都聽得到里面的鄉(xiāng)愁。” 和祖母生活在四合小院的幼年記憶，是日后程璧創(chuàng)作的最初靈感來源。十幾歲時寫下小詩來描述兒時生活過的小院的模樣，“庭前花木滿，院外小徑芳，四時常相往，晴日共剪窗?！焙髞矶畮讱q時它擴展成了一首小曲《晴日共剪窗》，是程璧的第一首原創(chuàng)作品。

從小程璧就乖巧，幾乎沒有過叛逆期。聰明又努力，成績優(yōu)異又聽話，活脫脫是“隔壁家小孩”加強版。80年代后的小孩們，成長常態(tài)就是看似選擇繁多其實單一，大學之前似乎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下一步要做什么，順其自然地學好文化課，繼而向重點高中重點大學奮斗，最后再深造個研究生，一條通達大道，萬人隨波逐流。程璧是萬人大軍中的一個，直到研究生來到北京大學東語系，才第一次明晰自己想要什么。文藝和才情都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是扎根在心底的種子，但到北大才被自由的氛圍打動，自我意識覺醒，文藝才情破土發(fā)芽。她開始寫詩，也愛上了膠片攝影，開始動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隨后她以交換生的身份去往日本，這一際遇讓程璧與命中注定的生活相遇。在日本的一位朋友家里她接觸到了古典吉他，和從前見過的民謠吉他全然不同，她幾乎是立刻就被古典吉他的細膩征服了。讀書時，程璧是高智商又努力的學生，所以學什么都學得快。愛上古典吉他之后，專業(yè)去學，讓她自豪的不是學得快，而是學會一個和弦后，很快就有旋律在腦海呈現(xiàn)，學會第一個和旋的時候她就寫出了一首歌，這是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部分。

之后一發(fā)不可收，她不斷創(chuàng)作出新作品，并帶著自己的原創(chuàng)作品成為了北大校園十佳歌手。畢業(yè)那年夏，她在北京南鑼鼓巷陸玖音樂咖啡館舉辦了自己的首場音樂會，發(fā)表了自己的首張原創(chuàng)音樂專輯《晴日共剪窗》。專輯只有一把古典吉他伴奏，專輯封面和內(nèi)頁也是她自己動手設(shè)計的。專輯只刻了三百張，并沒有對外發(fā)行，說是專輯其實更像是做給自己的禮物，是對大學音樂與生活的紀念。

放聲山水天地間心想唱歌就唱歌

碩士畢業(yè)后程璧如愿到東京，在證券公司工作了七個月，隨后在原研哉（無印良品藝術(shù)總監(jiān)）設(shè)計研究所工作。將近一年半的時間里，她一邊工作，一邊繼續(xù)音樂創(chuàng)作，認識了很多獨立音樂人、樂手以及曲作者。她曾把自己的專輯拿給原研哉聽，原研哉是當代國際平面設(shè)計師中最具思辨性的一位，他說程璧的聲音讓他非常吃驚，從這些歌里他可以感受到現(xiàn)在中國年輕人的內(nèi)心。

在這些工作里，程璧找不到共鳴和成就感，積攢了一筆積蓄后，她選擇回國做音樂。對于她的這個選擇，熟悉她的人都不驚訝：這樣一個才情靈氣洋溢的詩人歌者，隨從文藝的初心去做自己摯愛的事，才是最順其自然的事?；貒髮懴铝恕缎南氤杈统琛罚@是一種宣告，選擇與音樂共度人生。日本工作的積蓄成為獨立制作專輯的成本，不久之后，新專輯《詩遇上歌》誕生。所有藝術(shù)形式里，詩與民謠（Folk Music）具有十分相似的特質(zhì)，在文學領(lǐng)域，詩字數(shù)最少，篇幅簡短，卻又最具深意。在音樂領(lǐng)域，民謠無論在技巧還是配器上往往追求簡單，而它的深度在于其冷靜的哲思性。《詩遇上歌》由詩人北島命名，“是珍貴的緣分，也是注定的相逢”。專輯里除了程璧自己的詩，還收錄了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中國詩人北島、西川和田原的詩作，均由程璧譜曲演唱。

2014年8月7日，《詩遇上歌》在北京正式發(fā)行，北島、西川、田原親自站臺。發(fā)布會更像一個大型讀詩會，幾位詩人讀了自己的作品，程璧也現(xiàn)場演唱了專輯中的歌曲，盡管到來的都是在線上長期關(guān)注她的鐵桿歌迷，但面對這樣的陣仗，程璧還是壓力大到不行，笑談當時的緊張無措，程璧絲毫沒有女神的光環(huán)，更像是一個鄰家的俏皮少女。難怪愛她的人說“天后”之于她是太熱鬧的稱呼。一個年輕的音樂人還沒有強大的人脈，發(fā)布會后的活動邀約，都是詩人間的介紹，程璧有這樣的魔力，了解她的人如果有機會，都很愿意幫她一把，也許是看見了自己曾用力追逐過夢想的影子吧。

和老一輩的音樂人不同，程璧更懂得如何運用社交媒體。做音樂伊始，程璧就開始在豆瓣、人人小站等網(wǎng)站上分享自己創(chuàng)作的點滴，后來進入微博時代，她也是“加V”大號，到現(xiàn)在成熟的微信公眾賬號，雖沒有刻意包裝，但也都用心經(jīng)營。一路走來的艱辛與幸福，創(chuàng)作路上的點滴心情都在社交媒體上記錄分享，這讓風格小眾的程璧也積累了大批“死忠”粉絲。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京東網(wǎng)上購物商城發(fā)售了程璧的這張《詩遇上歌》，銷量很好，即將要二次發(fā)售。在蝦米音樂上可以聽到她目前為止的所有歌曲，包括翻唱的幾首，點擊試聽突破100萬次，于是她得到了蝦米音樂的出資制作下一張專輯。對音樂人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時代，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版權(quán)沒有保護，但這也是最好的時代，有這么多的平臺對獨立音樂人開放。

為什么不是先找唱片公司而是先自己制作呢，因為大多數(shù)獨立音樂人不希望自己的創(chuàng)作被干擾被改變。另一個選擇是與獨立廠牌合作，獨立廠牌是指一些規(guī)模比較小的音樂公司，沒有大唱片公司的條條框框，更追求音樂的真實自然。獨立廠牌常去發(fā)掘一些有閃光點、人氣不錯的獨立音樂人，給予他們出單曲或是合輯的機會。一些獨立音樂人能夠被更多人認識，音樂上的路能夠走得更遠，不少得益于獨立音樂廠牌。不過程璧并不過分執(zhí)著獨立，與找上門的唱片公司也都在積極接洽，“我的判斷標準是合作能否產(chǎn)生好的音樂，在保證創(chuàng)作獨立性的前提下，如果有合適的合作方式，我很樂意嘗試”。

選秀的黃金浪潮過去后空留一地懷揣夢想的大小少年，每個時代都不缺為了夢想流浪的人，時至今日仍有大批“北漂”還在漂泊，有些駐場在酒吧或者地下通道唱歌，有些白天正常工作晚上抽空創(chuàng)作，所以有人說中國的民謠是苦出來的，也許“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風喃 /北海北/北海有墓碑（馬頔《南山南》）”這樣的歌詞才更符合民謠的滄桑孤獨。程璧的歌詞中卻是另外的心情：“夜里/我一個人讀書/一個人泡茶/一個人聽雨聲/一個人閉上眼睛/我一點也不孤獨/我的內(nèi)心 是滿的（程璧《我的內(nèi)心是滿的》）”。她沒有經(jīng)歷過傳統(tǒng)意義上“苦大仇深”的洗刷，她的苦更多來自對堅持的懷疑，也許剛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歡天喜地下一秒又不確定這作品能否打動人心，她的悲更多是對生命無常的無力悲愴，面對生命隨時會消失的悲苦沒辦法解脫，唯有釋然。不同的表達與人生在程璧看來，都有值得欣賞和感動的地方。拒絕偏見、麻木，這種包容淡然讓她的作品更有味道。

不久前有一家日本媒體采訪了程璧，作為封面人物刊登。這在國內(nèi)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剛出道的新人，還是小眾的獨立民謠音樂人。在東京，程璧和一個音樂人好友注冊有一個工作室，現(xiàn)在專門為程璧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服務(wù)。未來，她們希望能幫助一些國內(nèi)的獨立音樂人把自己的作品帶到更廣闊的國際平臺。

然而未來漫漫，世事難料，市場的選擇從來不由人掌控。也有小眾音樂人曾一夜成名，又在突如其來的熱鬧中失措崩潰；還有更多的人堅持半生，也無人喝彩。程璧說，理想中的生活，是每個月都有新作品在自己的小站上發(fā)布，想要去創(chuàng)作就去創(chuàng)作，只有一人欣賞也不至失落，碰巧在大眾中走紅也不會恐慌。采訪結(jié)束的時候，我打趣說：“說不定你十年后成為著名的歌手，而我也成了頗有經(jīng)驗的大記者，再又一次采訪不知道會不會感慨萬千。”程璧笑容淡淡：“不，十年后若是再相遇采訪，只要我還在唱，而你還在寫，那就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