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華
故鄉(xiāng)的記憶,總是和童年分不開的,那是一種朦朧的溫馨。當我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那些青蔥的、婉轉的美好瞬間像黑白膠片一樣在大腦中回映,思緒便回到豫北那個不足30戶人家的小村莊。
那時,正值“七八歲狗都嫌”的年齡。我們才不管呢!我們的世界只有嫩綠的田野,蔥郁的樹木,天鵝絨一般的藍天,還有一群孩子沒來由的瘋以及快樂的笑聲。偶爾,也會有小小的煩惱,但是從不過夜。一覺醒來,煙消云散。
春天,麥苗剛沒過腳脖,像個羞澀的小姑娘在風中曼舞。那時有個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自家院里栽一棵桃樹,或者杏樹。因為鄰居李奶奶家有一顆梨樹,九月初,梨樹上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院墻,每次經過那里,仰著臉,盼望著一陣風,落下一個梨砸中自己的腦袋。
因此,做夢都希望自己家也有一棵果樹。我和小伙伴只認桃樹和杏樹的苗苗,而春天的麥地里經常會碰到。下午放學后,幾個人一同去“尋寶”。小心地刨那細小的根須,然后捂上一把土,緊緊地捧在手里。到家后,在院子里選一地方,挖坑,大了小了,深了淺了,埋的土、澆的水多了少了,這可是天大的事啊。對了,剛栽的苗苗不能直接曬太陽,所以要用一個筐蓋在上面,每天看幾次,葉子蔫了,還是舒展了,心里像揣個小兔,興奮地仿佛一下子看到枝頭掛滿了金黃的杏兒,口水都流出來了……
盡管我這樣用心,實際情況是,連續(xù)幾年,沒有一次把果苗栽活的,我的小伙伴也是。后來,爺爺不允許我栽杏樹,他常嘮叨“樹‘杏人不‘幸”。之后和這有關的記憶,一片空白。
興許,兒時的興趣就是貓一陣狗一陣的。
盛夏,蟬鳴的季節(jié)。午后陽光熱辣歡快地潑灑下來,白茫茫地晃著眼,大人們都在家里休息,放任田里的西瓜在地里靜靜地躺著。只有樹上的蟬,沒心沒肺地扯著嗓子喊,宛如我們這群“瘋孩子”歡呼雀躍的心情。碗一推,喊一聲“上學去了”,就溜出了家門。媽媽在背后喊“到學校睡會兒!”在孩子眼里,午休是多么無聊的事情啊。
放著平坦的大路不走,專挑那些崎嶇的小道。村東頭的那道河溝是我們的樂園,說是河溝,早就沒有水了,只有一溝的沙子。一棵超大的柳樹罩著一片綠蔭,這里可是個好地方。脫鞋,光著腳挖溝、修長城、各式各樣的城堡。趴著、躺在沙子上,欣賞各自的“作品”,那種成就感是無法用語言比擬的。
或者,呆呆地看麻雀們在沙子里洗澡,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估摸著快上課了,不敢遲到,害怕“光頭”語文老師罰站。大家統(tǒng)一提著鞋子,走在有點燙腳的沙子上,不過很舒服。然后上坡,依然抄近路,需要翻過一個老宅子的土圍墻,那里久無人住,雜草叢生,有小棗樹。印象中應該1米多一些吧,反正要吃力一些的,小個子還得別人幫忙呢。那時,從沒想過翻越墻頭是“很不女生”的行為。
一路上不知要發(fā)生多少“趣”事,溜到菜院里摘瓜,上樹捉蟬,在路上挖坑掩上草……都是回憶中愿意咂摸的事。
故鄉(xiāng)關于秋天的記憶,似乎和月光有關。
那時的月亮總是特別亮。有月光的夜晚,孩子們聚到村子邊上張爺爺家的打谷場上。緊挨著張爺爺的房子有幾堆小山一樣的麥秸,還有一片空地。我們憑借著天時地利,在這里藏貓貓。玩累了,會跟著年齡最大的霞玩手影的游戲。
在月光的映照下,霞那雙靈巧的手,在墻上不斷地演示出孔雀、小鳥、小狗、羊、老虎等動物。我們一邊笑著,一邊模仿著。
當我們停止一切動作,不說話,倚著麥秸堆坐下來的時候。一片寂靜包裹了整個大地,只有蟲子在草叢中互相和諧著、響應著。
每每此時,“壞家伙”青山總是說些鬼呀神啊的故事。還想聽,還怕聽,緊緊地和同伴靠在一起,身體蜷縮著。越害怕,越是聽見角角落落里似乎有響動,咯咯吱吱??偸且尚哪抢餄摲粋€人,不知誰喊了一聲“鬼來了”,一哄而散,我硬著頭皮往家跑,覺得頭發(fā)一根根豎了起來。
冬天到了,該寂靜的全都靜下來了。一群瘋孩子好像也收斂了很多,只是玩些丟沙包、踢毽子,跳方格的游戲。
最好的,是下點雪。那時的冬天,雪下得次數多,還比較大。下雪的早晨,總是很興奮,早早地就起床了,叫上紅、玉琴、霞,還有對門的“壞小子”青山一起去上學。路上的雪沒人踩過,只是有些細小的爪印,是松鼠的,還是小貓的,或是麻雀的?我們要爭論很久。然后聽著腳下沙沙的聲音,心里也是柔柔的,似乎有一首詩要抽出芽來,卻又始終在內心盤旋,讓心底十分快意。至于堆雪人、打雪仗更不在話下。
化雪了,也是十分盼望的事。屋檐上掛下來的冰柱,半人多長,鋤桿粗細,敲下來小孩子拿著當劍使,也不戴手套,凍得通紅,實在受不了了,就把手放在褲袋里、袖筒里暖和一下,那冰柱是萬萬舍不得扔的。
那時,我還想養(yǎng)一只小羊。清晨起來,給它嫩草和清水,把它的肚皮喂得鼓鼓的,把它的毛梳理得像天上的白云一樣干凈。
那時我還想,村里的人永遠不會老,我喜歡的那個給我梳辮子的霞姐不會嫁到遠方去……
后來求學、從教、成家,走出了那個村子。歲月流逝,打磨走了許多鮮活生動的細節(jié),但是一輩子走不出故鄉(xiāng)的記憶,心中割舍不了故鄉(xiāng)的情結。因為,故鄉(xiāng)是流淌在身上的血液,是游子背上的行囊,是夢開始的地方!
尤其是為人師的23年,和一群孩子相伴成長、“斗智斗勇”。我常常不自覺地想起那段自信而超然的青蔥歲月,那段在故鄉(xiāng)自由馳騁的美好時光。有時我會說“用童年的鏡子,正正自己的衣冠?!被貞浲甑南埠茫苍S才能更好地理解今天的孩子喜歡什么樣的老師,喜歡什么樣的學習,喜歡什么樣的校園生活。
我會告訴學生:跳繩一定要叫上我,有趣的事一定要告訴我,遇到問題可以來問我,想告訴我的話可以寫給我……我常常會為學生的一次作業(yè),一幅畫,一個眼神,一次笑容,一個舉動而陶醉,為學生的點滴進步歡欣鼓舞。
我常常驚嘆于他們特有的思考、游戲、話語的方式,傾聽、驚奇、愛的方式;我會耐心地去感受那些“小破壞”,甚至是“小無聊”;我堅信這些也是成長必須的。不喜歡糾纏,不喜歡上綱上線,不喜歡興師動眾,不挖苦、不諷刺,不記恨。重要的,轉過身,你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孩子。
遠古傳說中,有一種能自己生長、永不耗減的土壤叫“息壤”。 熱情、善良、自信、寬容、理解、想象力等品質是一個教師乃至一個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息壤”。我自豪的是,故鄉(xiāng)給了我這種生命的息壤!
(作者單位:河南鶴壁市山城區(qū)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