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藍紫 自由作家。喜歡古典文化,這萬里青山,時光似水擋住了青山路,我愿撲地為橋,引人渡水近青山。若有人踏上了我的橋,而靠近了青山,我當是幸福和幸運的。
李煜有句詩:“人生不滿百,剛作千年畫。”這是他窮盡一生的大喜大悲,點蘸著“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的金粉,承受著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泣血而畫出的一幅金碧山水圖。
從亡國毀身的李煜筆下看見這句詩,足以讓人驚心動容。
生命是場旅途。當這段旅途擺在他面前,前半段是花繁袞袞壓枝低,后半段畫風突變?yōu)樾栆骂嵉孤淠嗤?,不是誰都能承受這種生命之痛的。
李煜拈起詩筆承接下生命的大喜大悲,穿過春光綺麗的繁華,走到斷腸挫骨的絕境,一支筆就是他來參與這段非凡人生的杖策。從此他以詩的喜樂烘托生命的喜樂,以詩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生命的態(tài)度在于造境,不在于模仿他物。李煜創(chuàng)造了月明華屋、金樽酒滿的綺麗生命之景,讓他“良殫美襟”地抒寫了自己的胸襟;也創(chuàng)造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的悲慨,讓他浩然彌哀地傾瀉著自己的心懷。
這些皆是以身作土去盛放浮生的繁花,以身作囊去品嘗浮生的苦楚,然后花作筆,雨作墨,一蘸就成了只屬于李煜的詞,驚才絕艷,氣往轢古,辭來切今。
想人生,美景良辰堪惜。人生得意時,只說那功名貪富貴,遇景開懷時,且盡生前有限杯。當詩人還在哀嘆人生彈指事成空,斷魂惆悵無尋處,李煜的人生已經(jīng)不空,他以生命交付的答卷足可光耀山河。
帝王之身如此,我們凡人之生又何嘗不如此?初入人生之境時,走入的是姹紫嫣紅的春天,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枝繁葉茂的夏天,然后進入層林盡染的秋天,最后步入風刀霜劍的冬天,有的人還可以走到下一個春季,而有的人卻走不出那個冬季。
因為懼怕冬日蝕心蝕骨的風雪就不踏入萬紫千紅的春天了嗎?我們面對的問題比李煜的亡國毀身要輕,只需跨出這一步,走到春天里,然后讓生命行在繁花陌上,走過一個個春夏秋冬,此后才會有人世悲歡離合的切身感悟,才會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天下大道中留下自己的足跡。
在生命被繁華簇擁時享受它,在生命被絕望困守時忍受它。享受生命,感受自己天賦的幸運;忍受生命,通曉自己身骨的韌度。兩者皆讓李煜竭誠以傾城傾國的文字去書寫錐心刻骨的繁華與傷痛,去作出一幅千年好畫。而我們作不出流傳百世的千年畫,卻可以在自己的歲月中劃出深深的人生刻痕,給時光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光。
來世,當李煜輪回歸來,再讀自己的詩,是不是也要如我們一般,感嘆幸好他活過,在盛大的繁華里活過,在悲涼的絕望里活過。他活過了,就是一場勝利,足以讓他驕傲地寫出這句詩為自己的生命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