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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蘇三與王金龍

        2015-05-30 10:48:04李舒
        今日文摘 2015年13期
        關(guān)鍵詞:張伯駒果醬黃油

        李舒

        在從前,談戀愛是一件奢侈的事,男人們要談戀愛,似乎只能去長三堂子的書寓里。第一次去,得熟人帶著,吃碗清茶初定情,這叫“打茶圍”;兩下互相有意,吃酒、打牌、陪看戲這些約會項目一一實踐,這叫“叫局”;感情深了,便在書寓里擺酒設(shè)宴,邀請朋友捧場,便是“做花頭”,這樣才算定情。這種制度化的賣淫,手續(xù)繁復(fù)細膩,真正有戀愛的意味。上海四馬路書寓里,從來不缺這樣的愛情故事,可惜,多半都沒有歡喜結(jié)局。

        數(shù)來數(shù)去,似乎只得一個潘妃,乃是例外。

        在上?!盎ń纭?,她是一個另類。當富春樓老六、含香老五這些“主流當紅”妓女迎來送往著官場貴客時,潘妃的客戶群體是上海灘的二等流氓。她并不挑挑揀揀,故而生意十分興隆。據(jù)說鼎盛時期,天天有人到她家吃“花酒”,客人們正在打牌或者吃酒,她接到“出堂差”的帖子,照去不誤,客人們卻并不怪罪。這位善彈琵琶的美人想必有不凡的秉性,她的手臂上刺著一朵花,這在當時的書寓女子中,可算是特立獨行。

        13歲被繼母賣到青樓的潘妃,很快被國民黨的中將臧卓看上,與她談及婚嫁,想要為她贖身。這大概算是妓女最好的結(jié)局,蘇三遇到王金龍,杜十娘碰上李甲,最后求的,不都是個名分?

        但就在這時,她遇到了一個男子。

        他初來時,和一般公子哥沒什么兩樣。北方人來滬,說是查賬,當然不過是做做樣子。朋友帶他去看正紅的潘妃,甫一見面,是張生見了崔鶯鶯,“靈魂兒飛去半天”。一曲琵琶奏完,那人送了美人一副對聯(lián):“潘步掌中輕,十步香塵生羅襪;妃彈塞上曲,千秋胡語入琵琶”,聞?wù)邿o不擊掌歡呼。見證這一幕的銀行家孫曜東覺得,這兩個人是“英雄識英雄,怪人愛怪人”。

        文身的美人和玩世不恭的公子,居然打算玩真的了,當即開始盤算贖身事宜。潘妃顯然忘了臧中將,臧卓自然惱羞成怒,把潘妃軟禁在西藏路漢口路的一品香酒店。美人以淚洗面,公子望塵莫及。倒是孫曜東挺身而出,陪著公子開著車到一品香,買通了臧的衛(wèi)兵,一得知臧不在房內(nèi),便急急沖進去。被軟禁的潘妃已經(jīng)哭得兩眼紅腫若桃,兩人顧不上說話,趕快走人。孫又驅(qū)車把他倆送到靜安別墅,對他們說:“我走了,明天再說?!钡诙?,這兩人便回到北方。這出傳奇式的“私奔”,居然有驚無險地落下帷幕。

        那男子原有三房妻室,得了潘妃之后,居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潘妃改了名字,喚作潘素,一個“素”字,有掃去鉛華重新為人的意味。她從此只為他一人彈琵琶,并改學(xué)書畫,成了著名的青綠山水畫家。她的畫,張大千說:“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項背。”那男子,便是和末代皇帝溥儀的族兄溥侗、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少帥張學(xué)良并稱民國“四公子”的張伯駒。

        文革剛結(jié)束,畫家黃永玉曾見張伯駒“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面包四片,果醬一碟,黃油二小塊。先生緩慢從容品味。紅菜湯畢,小心自口袋中取出小手巾一方,將抹上果醬及黃油之四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中緩緩隱去”。那時,他們住在北京后海一座普通四合院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沒有戶口、單位,沒有糧票、收入,家里早被抄盡,這位曾經(jīng)富可敵國的貴公子在吃完那看起來十分簡陋的一餐后,用手帕包就抹過果醬黃油的面包帶回家中,只為了給他的妻,那個彈琵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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