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我記得上個學(xué)期的時候還是會去食堂吃飯的。那種嘈雜的昏昏之音混合著淫淫泛濫的菜湯味，濃烈得如同阿穩(wěn)從紹興帶來的十年陳。打菜的時候，總有個龐大的身軀在你后面擠來擠去，用他堅硬的手肘、強悍的膝蓋、充滿汗水的軀干，或者用她牛皮做的包包、咚咚響的高跟鞋、挺拔的胸膛，攪得你無所適從。于是，只能匆匆點了幾個菜。

“這個，這個?！?/p>

“對對，是這個?！?/p>

“不是不是，是那個長得彎彎的、綠綠的那個?！?/p>

青菜曾被我這樣形容過。這本來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件，對于地球的自轉(zhuǎn)和公轉(zhuǎn)都沒有產(chǎn)生任何影響。但是，關(guān)鍵在于我在即將離開窗口的時候瞥見了一道名為“油燜茄子”的菜，于是故事就這樣展開了。當(dāng)然，如果僅僅是如此，那么這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故事，當(dāng)我把他們通通吞進(jìn)肚子里的時候，這個故事也就結(jié)束了。

我在人人擠爆腦袋的食堂尋了個座位坐下，然后吃起飯來。這時候，青菜說話了。

請不要驚訝于青菜為何會說話，他就是說話了。然后從嘴巴里啪嗒啪嗒地流出油水來。

“你好！我是青菜君，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呀？”我先是一愣，過了幾秒才發(fā)現(xiàn)，青菜君講話的對象不是我，而是餐盤另一個坑里的茄子。

“我叫茄子姑娘，你好?！鼻炎庸媚锼坪鯇儆诶淦G型，慢條斯理地從嘴里吐出幾個為數(shù)不多的字。我邪笑著望著青菜君，你丫出丑了吧！

這時，青菜君揚了揚他的頭，似乎在醞釀著什么，兩三秒不到的樣子：“茄子姑娘，我們現(xiàn)在正處于極度危險的境地，跟著我逃跑吧！你看那小子的血盆大口，進(jìn)去可就真的出不來了。”茄子姑娘聽后無動于衷，只是一下子傷心起來了。她本來是整片茄子園里最漂亮的茄子，連邊上的黃瓜叔叔都夸她美麗。可是一轉(zhuǎn)眼，就下了鍋，變成了皺巴巴的樣子，如今還要被這么個長相畸形的家伙吃到肚子里成為排泄物。想著這悲慘的一世，眼淚就嘩嘩地往下流。她想起了那幾個整天跟她吵架的丑茄子，想著：如果我還能回去，一定好好對她們?？涩F(xiàn)實是，再也回不去了。沒有一片菜園愿意接納一只已經(jīng)被油燜過的茄子，無論她曾經(jīng)是如何美麗。

青菜君見茄子姑娘噗噗地往外流油，就知道茄子姑娘傷心了。他的小心臟好像也刺痛了一下，悶悶的。這時的青菜君眼里只有茄子姑娘了，全然忘記了還有我這么個隨時準(zhǔn)備吃掉他們的人。青菜君把心一橫：我必須拯救茄子姑娘。青菜君是個膽小鬼，在菜園子里的時候就經(jīng)常被其他青菜嘲笑，身上也總是臟兮兮的，全然不像那些溫室里出來的青菜同胞們那樣綠得嬌艷欲滴。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青菜君偏偏被摘走了，他賣相不好，挖他的老爺爺卻說：“這東西才真正有營養(yǎng)?！庇谑牵嗖司谛呃⒅斜粍兊袅送饷娴拇笠?，露出了光屁股，白白的，細(xì)看之下倒還是不錯的。

沒有人能夠想象，青菜君的計劃是多么驚天動地。“喂喂，茄子姑娘。你放心，我會救你出去的?！薄拔也宦?，我不聽?！鼻炎庸媚飱^力地?fù)u著她被燒焦的腦袋，全然不顧油水四濺?！拔疫€這么年輕，才15天，我不想就這么變成肥料。我還沒有談過戀愛，我還沒有告訴包子，我已經(jīng)暗戀他3個小時了?！?/p>

青菜君著急起來，忙說：“茄子姑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也不等茄子姑娘答應(yīng)，青菜君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前幾天，在菜園子里的時候，包心菜說他想效仿動物造反。我問他什么是造反。他說有一只名叫拿破侖的豬和他的好友在動物莊園里掀起了一場革命運動，憑借他們?nèi)后w的力量將人類莊園主趕出了莊園。這時候，他們正在逍遙著呢！

“‘青菜君，他說，‘在這菜園子里，我們也可以大干一場的！我們有藤條兄弟，有西瓜太郎，有玉米棒子，有很多很多同伴，這些都將成為我們革命事業(yè)的原動力。我當(dāng)時以為這只是包心菜的白日夢，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因為，菜園子里的伙伴雖然不計其數(shù)，但是他們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們都長在泥里，他們動不了，他們什么都干不成，只能整天期盼著農(nóng)夫們挑來的肥料和偶爾的殺蟲劑。可是現(xiàn)在，我們離開了土地，離開了束縛我們的土地，那么一切都將改變了。

“茄子姑娘，我們都是相同命運的人，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的。偉大而崇高的蔬菜大神會照耀我們的革命事業(yè)，我們將會成為植物界挑戰(zhàn)人類的導(dǎo)火索。如果成功，我們會贏得最大的自由和最多的財富；如果失敗，我們也會獲取最崇高的贊美和最虔誠的敬意。茄子姑娘，一切都是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我們順從安排，然后走出自己的人生吧！”

看這話說得如此慷慨激昂，連我都不免為青菜君所折服，更不用說茄子姑娘了。茄子姑娘那雙泛滿油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青菜君，也不說話，就這樣盯著，好像要把青菜君整棵都藏到眼里去。青菜君被盯得紅了臉，身體不由自主地在餐盤里扭動起來，恨不得整個兒爬到茄子小姐的懷里。

這時候，我當(dāng)時正處著的對象甩著她的辮子，一扭臀部，坐在了我的身邊。“又不吃飯么？”我輕聲問道。辮子小姐鼓了鼓胖胖的兩腮：“吃不下。”“那也得吃一點呀！餓壞了肚子又該遭罪了?！薄斑?，有包子?！鞭p子小姐揚了揚她的手，手里抓著兩個白胖胖的肉包子。

茄子姑娘在一瞬間將眼神從青菜君身上收回來，下一秒，已經(jīng)對上了包子含情脈脈的雙眼。我夾起餐盤里的一塊豬肉，直直往嘴里送去。這時，青菜君正激動地講著他的革命計劃?？墒?，茄子姑娘撇了撇嘴說：“你看他剛才吃豬肉的樣子，太可怕了，說不定這就是那只名叫拿破侖的豬的肉。我再也不要相信你的鬼話了，你看，我的包子來救我了?！?/p>

青菜君急急地說道：“他自身都難保了，怎么救你??！”可是茄子小姐無動于衷。

這時，包子說話了：“茄子姑娘，你身上的香味真好聞，能再散發(fā)得濃烈一點嗎？”“嗯嗯?！鼻炎庸媚锵攵紱]想，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香味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來。這味道，真是太好聞了。辮子小姐動了動鼻翼，似乎也聞到了這股香味，于是興奮地對我說：“這油燜茄子的味道真香，能給我吃一點嗎？”“是嗎？你喜歡吃的話，那真是太好了。給?！闭f著，我便把筷子遞給了辮子小姐。辮子小姐拿著筷子緩緩地朝著茄子姑娘夾去。青菜君一見情況不妙，拼命地散發(fā)自己的味道，可是就算再努力，也只是冒了幾滴油出來。青菜君開始捶胸頓足起來，沒有辦法，什么辦法都沒有，該怎么辦？“包心菜，告訴我該怎么辦？”青菜君的頭瞬間皺了下去。

茄子姑娘這時候已經(jīng)進(jìn)了辮子小姐的胃里。不一會兒，整個餐盤里的茄子全部都被辮子小姐消滅干盡?！澳俏蚁然厝ダ?！”辮子小姐扔下手里的包子，向我告別?！班?。真好，你能喜歡吃茄子。這樣，你的厭食癥會很快治好的。”“嗯，多虧了這茄子的香味?！?/p>

辮子小姐離開后，包子趁我不注意，滾下了餐桌，不知道哪兒去了。我把青菜君夾起，放進(jìn)嘴里咀嚼起來。食堂里依舊一副鬧哄哄的樣子。只是，就在剛才，我知道，青菜君死前的最后一個愿望，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踐踏得體無完膚。

（指導(dǎo)教師：李海寧）